第六十三章 萬里江山千鈞擔

「廣玉主葭者,後之愛女也,年不足月,帝即抱之於膝上見諸臣,恩寵若此,世所罕見。」

——《漢書·昭帝紀》

上林苑·御宿苑。

「高祖年間,雖言抑商,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然則令民鑄錢,且馳山澤之禁。其後,私錢泛行天下,文景二帝皆不能制,而王侯商賈以之斂財聚貨,日漸坐大。吳楚七國連兵而起,非事出無因。」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苑內響起。

一個小小的圍欄邊上,劉徹坐在欄杆旁,聽著面前兩個臣子的彙報。那兩人身材修長,都穿著一身黑色的官服,頭髮被整齊地收攏在頭冠上,僅從背影就可以看出二人定然氣質不凡。

「另外,鹽鐵之事,關乎國本,如今其利卻為商賈王侯所得,臣以為此事若不及早解決,則諸侯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另一個聲音說道。

「桑卿,李卿,你們的意思,朕懂了。」劉徹點了點頭,然後他忽然發出一陣輕呼,頭不覺低了下來,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正呵呵地笑著,開心地把玩著搶到手邊的兩根冠帶。

原本站著稟報的桑弘羊看到這一幕,嘴角微動,隨即想到此刻正在面聖,忙收回了笑容,而李希則是看著那皇帝膝上的小人,臉上閃過一絲慈愛之情。

「陛下,經過這幾個月的討論,臣等認為朝廷首要有兩件事情:第一,是將鑄錢之權收歸朝廷所有,嚴禁私鑄錢幣;第二是實行鹽鐵專賣。」李希飛快地收回心神,繼續說道,「鑄錢之權收歸朝廷,則可全權控制住天下財貨往來的命脈。而鹽鐵之利是許多大商賈的根本所在,斷了此利,則可大大削弱地方諸侯的實力,與陛下的『推恩令』可互為補助。只是……」

「只是,這兩樣無論哪一樣,如果實行得不妥當,都很可能令諸侯們起反叛之心,對吧?」劉徹說道。

「正是如此,陛下!」桑弘羊和李希齊齊行了一禮。他們二人自建元二年在郎官公署和劉徹相遇之後,便受到任命,令他們二人將當日對諸侯王的政策做一盤點,好好調查一番,最終拿出施行的方案來。經過這一年時間的思量,他們終於可以將自己的全部想法上報。

「那麼,你們認為,朝廷如今是時候施行這兩樣政策了嗎?」劉徹問道。

「臣等以為,時候未到。」桑弘羊看了李希一眼,然後說道。

「為什麼?」

「此二令與推恩令不同,是生生要從諸侯和商賈手中奪利,而對他們自身來說沒有任何益處。如今,雖說朝廷相繼收回了燕齊二國,又因為北擊匈奴而訓練出了一批精兵良將,但是對諸侯王的壓力卻不足以使他們交出財權。所以,此二令的施行,必須是在朝廷對諸侯佔有絕對優勢的時候,到時候以兵勢相壓,逼迫他們交出鑄錢權和鹽鐵之利,這樣,即使他日諸侯想要起兵造反,也不過是無源之水。」桑弘羊解釋道。

劉徹沉吟著點了點頭,開口說道:「雖然如此,不過卿等仍需早做打算。桑卿出身富商之家,素以心算見長,朕看著這方面的才華,倒不能浪費。在朕實行這些政令之前,你和李卿要為朕做好萬全的準備。」

「是。陛下。」桑弘羊和李希同時躬身應道。

這時,劉葭的哭聲忽地響起,方才還嬉笑的玉顏上滿是淚痕,讓場中諸人俱是一愣。劉徹有些手忙腳亂地抱起女兒,按照陳嬌所教的,輕拍她的背部。可惜我們的廣玉公主卻一點也不給自己的父親面子,仍舊大哭不止。看著當朝皇帝尷尬的樣子,李希暗暗感到好笑。他輕咳了一聲,開口說道:「陛下,公主也許是餓了吧。」

經李希一點醒,劉徹才醒悟過來,打從自己將女兒抱來,已經一個時辰了。他轉而對楊得意說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送公主回娘娘那裡?」

「是。是。」楊得意連聲應是,招來一個宮女抱著劉葭離去。

經過這一場有些荒唐的鬧劇,方才嚴肅的氣氛一掃而空。劉徹看著自己的兩位重臣,不覺笑了,開口問道:「李卿家中,有幾個孩子?」

李希回道:「回陛下,臣膝下有一子一女。」

「想來李卿一定十分疼愛自己的兒女,所以對照料孩子一事,如此熟悉。」劉徹說道。

「臣與髮妻,盼了十餘年,才有了這一雙兒女。所以自幼就十分疼愛。」李希想到家中的兩個孩子,語氣不覺柔和了下來。

盼了十餘年。劉徹不覺想到自己和阿嬌,其實葭兒的出生,他又何嘗不是盼了十餘年呢。這是一個他原本以為永遠不會出生的孩子,如今卻活生生地,安睡在他懷中。帶著她接見大臣,固然是為了讓長安城中那些等著看戲的權貴明了自己的心之所向,又何嘗不是因為自己是真的打從心底里疼愛這個孩子呢。

上林苑,鼎湖宮。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陳嬌從午睡中醒來,看了看身邊空空如也的搖籃,嘆了口氣,問道。

「快申時了,娘娘!」阿奴答道。

「叫飄兒去把葭兒抱回來吧。」陳嬌說道,然後問道,「稹兒呢?回來了嗎?」

「是,娘娘!」阿奴一面拿出外衣為陳嬌披上,一邊回答道,「紀少爺已經回來了,正在外間和霍公子比試射箭呢。」

「噢。」陳嬌點了點頭。近幾個月來,紀稹和霍去病交情日深,有時他會在劉徹的允許下,邀請霍去病來上林苑小玩。

穿好外衣,陳嬌靠在躺椅上面,等待著女兒的歸來。近幾日來,劉徹為了顯示對廣玉公主劉葭的寵愛,每每在接見朝臣時,將她抱在手上,在眾人的眼中劉葭已經成為劉徹最寵愛的孩子,要知道即使是太子劉據初生時,也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她知道,劉徹的這個舉動,也許是對她拒絕收養劉閎的一種投桃報李。可是看著他對女兒的種種寵溺,還是會讓她有一種錯覺,會以為那個人真的在學著如何做一個父親,而不是一個父皇。

「姐姐,葭兒又笑了,你快來看啊!」紀稹從外面走進來,手中抱著劉葭,對著陳嬌喊道。

「怎麼是你抱著她?」陳嬌被他一句話從沉思中喚醒,臉上露出了笑容。

「呵呵,葭兒這麼討人喜歡。我不趁這個時候抱抱,等陛下來了,就輪不到我了!」紀稹吐了吐舌頭,然後低頭向劉葭尋求認同,「對吧,葭兒!」

小劉葭立刻又配合地露出了無齒的笑容,圓圓的小臉,粉粉的小嘴,口水順著流了出來,沾滿了紀稹的衣襟。

「姐姐你看,葭兒都贊同我的話了!」紀稹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沾上小劉葭的口水,反而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去病,我說過,葭兒很可愛的。沒騙你吧。」

「廣玉公主自然可愛。」一直跟在身後看著他們一家和樂的霍去病略帶惆悵地點了點頭,笑道。

「你來抱抱!」紀稹看出了好友的淡淡憂傷,便把手中的劉葭往前一遞,放到了霍去病的懷中。

霍去病頓時手忙腳亂,兩手僵直像是捧著什麼珍寶似的保持著,讓劉葭不舒服地皺起了小臉。

「她……好軟啊!」霍去病愣愣地說道。

「去病,你這樣葭兒會不舒服的。」紀稹很有經驗地指點道,「應該這樣,這樣!」

「噢!是這樣嗎?」霍去病立刻虛心學習。在他有限的經驗里,只抱過嬰兒期的諸邑公主劉縈,但是劉縈每次被他抱的時候都會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像劉葭這麼乖的嬰兒,還是第一次抱到。

陳嬌看著未來的驃騎將軍像個奶爸似的抱著自己的女兒,不覺撲哧一笑,引得霍去病尷尬地向她這邊看來。

「姐姐,姐姐,葭兒又對我笑了!」紀稹喊道。

「葭兒本來就愛笑。你又是她的小舅舅,她自然對你多笑些了。」陳嬌笑著回應紀稹道。

「可我怎麼覺得她對去病也笑得很開心啊!」紀稹微微抱怨道。

「一邊去,那是我比你有魅力!」霍去病已經完全融入了陳嬌和紀稹兩姐弟的融洽中,笑著回道,「你看,廣玉公主又對我笑了,她這是在贊同我的話。」

「得了吧,葭兒對誰都笑得這麼無齒的。」紀稹吐槽道。

詹事府。

「你回來了?」當霍去病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房中時,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

他隨即點亮了蜜燭,看到跪坐在席前的衛青。

「舅舅!」無奈的聲音。

「你今天到鼎湖宮了?」衛青問道。

「舅舅不是都知道了嗎,還問什麼。」霍去病說道。從劉據那不滿的眼神中,他就知道,今晚肯定不能平靜了。

「我再說一次,他們是敵人!我告訴過你,在戰場上該怎麼對付敵人的。」衛青說道。

「……」

「去病,舅舅手把手教你武藝,看著你長大,就算對自己的兒子,我也不曾花過這麼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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