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舊恨飄零同落葉

掖庭。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嗎?」王靈瞥了來人一眼,便轉過頭去。

「聽說王姐姐進來之後,就不甚愛惜自己的身子,所以妹妹特來勸一勸你。」李茜說道,隨即她示意身邊的侍女阿國放下食籃離去,自己半扶著腰身,自食籃中取出一碗湯藥,對王靈說道,「這是義侍醫準備的安胎藥,姐姐吃點吧。」

王靈沒有說話,李茜以為她對自己有疑意,便自己舀了一口吃下,說道:「這確是安胎藥,妹妹為姐姐試過了。姐姐可以放心了吧。」見王靈仍是不應,她嘆了口氣又說道,「王姐姐,同時進宮的姐妹中,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你既已經落到如今的境地,小妹沒必要再害你。」

這時,空中的月亮自烏雲的縫隙中透下一抹亮光,照射到室內,李茜方看到王靈的臉上,淚跡斑斑,只是倔強的她硬是將全部的咽嗚聲吞了下去。

「王姐姐這又是何必?你這般自苦,難道還妄想著誰能憐惜你不成?」李茜有些不忍地放下手中的湯藥,勸道。

「妹妹,我進掖庭以後,陛下可有什麼表示?」王靈沙啞著嗓子開口問道。

李茜見她這痴樣,心中暗暗搖頭,坦白道:「沒有,如今陛下夜夜在昭陽殿就寢,而宮中之事俱交於衛皇后處置,後宮一切如常。」王靈是衛子夫下令抓捕的,她唯一的冀望就是劉徹能夠在聽到消息後,放她出去,她一直以為無論如何,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劉徹會原諒她這一次的行差踏錯的。

「這不可能!」王靈猛地坐起身,喊道,「衛青夜探禁中,陛下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原諒他的。」

「王姐姐,你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一場賭博,賭的是陛下心中的底線。」李茜說道,「如今輸了,真的這麼難以接受嗎?」

「我本來不會輸的。」王靈不覺抓緊了手中的被褥,「我本來可以讓陛下慢慢意識到衛家的不是之處,慢慢削弱陛下對他們的信任,本來可以……」

「可是,你做得越多,陛下對你的提防也越多。」李茜打斷道。

李茜的這一句話,彷彿打斷了王靈的一個長長的夢境,終於她如同泄了氣的氣球般,靠回床上,說道:「難道他打算讓當朝的皇子或公主就這麼長在掖庭嗎?」

「王姐姐,難道你真的以為一個孩子能夠改變什麼嗎?」李茜見及此,不由得有些心酸,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問道:「姐姐可還記得薄姬?」

「薄姬?」王靈腦中回憶起一張嬌美絕艷的容顏。薄姬出自薄氏,自薄太皇太后去世,小薄皇后被廢后,薄氏一族便日漸衰微,而薄姬正是薄氏精心栽培出的宗室美女,期望能夠利用她來奪得當朝皇帝的心,取回薄氏一族原本的富貴榮華。而美麗得如同大朵牡丹花的薄姬並沒有讓人失望,出身大族而自幼受寵的她雖然性子有些嬌縱,但是那嬌縱卻沒有如大多數人想的那樣,得罪當朝皇帝。反而在她初見龍顏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盛讚,說她性子率真,毫不作偽。此後便是數月的夜夜專寵,風頭直蓋過了當時懷有諸邑公主的衛子夫,還有那遠在甘泉宮的陳皇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以薄姬的出身,如果皇帝有廢后的那一天,那麼她必然會是下一任皇后當仁不讓的人選。

「薄姬獨寵數月之後,卻在一日之內令龍顏大怒,及至身死掖庭,不過是短短几日間的事情。」李茜緩緩陳述著,而王靈則陷於沉默之中,薄姬是和她們同時入宮的,皇帝看著薄姬時的柔情蜜意,令同時入宮的所有女子都倍感絕望,其中也包括她,當時的她已經死心的等待著自己滿頭華髮時再被放出宮,誰知道,薄姬竟然被貶斥進了掖庭。

「到底薄姬做了什麼事情,讓原本欲封她以夫人之位的陛下改變了主意,王姐姐知道嗎?」李茜問道。

「是因為,猗蘭殿?」王靈便是在薄姬被貶後得寵的,所以對於薄姬失寵的原因也做過一番調查,真正具體的原因她沒能查清楚,只隱約知道是因為猗蘭殿。

「正是因為猗蘭殿。」李茜苦笑道,「小妹從前和薄姬的感情尚可。所以,她被貶之後,曾央求掖庭令讓小妹來此一見。」說到這裡,她略帶懷念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後說道,「她並不肯告訴我真正觸怒陛下的原因。只說是,衛後騙她,讓我今後切記提防此人。」

李茜的眼前不覺又出現了薄姬當年的神采,那個自幼受寵的女子是那樣自信,自信於皇帝對她的痴迷,自信於自己腹中骨肉的影響力。

「薄姬在進入掖庭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懷有身孕。」李茜嘆氣道,「她告訴我,要等到恰當時刻告知陛下,讓他後悔。她還說,不會忘記我今日探望她的情誼,不幾日離開掖庭後,一定要好好感謝我。」

「可是,宮中並沒有傳出薄姬有孕的消息。」王靈臉色更加慘白,薄姬死時,衛子夫已經生下諸邑公主,而宮中並無皇子,這個時候一個皇嗣對於整個皇室和天下是怎樣的一個喜訊啊?可是,薄姬卻連把此事上報的機會也沒有。

「是的。我沒有等到薄姬的感謝。就在我探望了她之後的數日,陛下便頒下了廢后詔書,同時也將一杯毒酒送到了掖庭。」李茜說道,「王姐姐見過陳皇后嗎?」

王靈點了點頭,腦中想起陳嬌的容貌,以及那雙淡然的雙眸下所隱含的凌人之勢,那是只有世家大族培養出的女子才會有的氣質。忽然覺得心中有些堵,開口說道:「她……像薄姬。」

「是薄姬像她。」李茜凄然道,「從頭到尾,薄姬都只是陳後的替代品罷了。所以在陛下決定捨棄陳皇后的時候,也同時捨棄了薄姬。我想衛皇后,只是抓住了那個時機,讓薄姬去激怒陛下,同時藉此除去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所以王姐姐,皇嗣並不能保證什麼。」

聽到此處,王靈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臉上露出了一絲慘笑,然後說道:「妹妹的意思是,我會遭到和薄姬一樣的命運嗎?」

「茜不知道。只是姐姐,你今日主動去對付陳皇后,和當日薄姬主動踏足禁地猗蘭殿,是何其相似啊。」李茜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戚然。

王靈閉上眼睛,靠在床榻上,虛弱地說道:「聽說,陳皇后自幼長於宮中,與陛下感情非同尋常,猗蘭殿是陛下兒時所居,也可能是他們幼時嬉戲之所,對嗎?原來我的敗,還因為,我錯料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姐姐,你我還有薄姬,終究吃了入宮晚的虧。衛皇后對陛下的了解,遠在我們之上。而後宮,也從來不是我們的天下。」李茜沒有回答她前面的那個問題,輕輕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後宮爭寵,爭的其實是帝王的心,而我們從一開始就都輸了,無論是你、我還是薄姬和衛皇后。可陛下雄才大略,不以兒女私情為意,所以唯一贏的那個人,卻又未必真贏了。」王靈說道,「謝謝妹妹今日的探望,總算是讓我死得瞑目了。」

「王姐姐,無論如何你和薄姬不同。你腹中的孩兒,畢竟是名正言順公告了天下的。」李茜見她了無生趣的樣子,便勸道,「若真想離開這掖庭,希望終究還在皇子身上,你還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吧。」說完,見王靈似不欲再語,她便起身離去。行至門邊時,聽到王靈悠悠一句飄出:「李妹妹,你能夠將這一切看得這麼開,是否是因為陛下不是你心中的那一個人?」

「姐姐說笑。」李茜轉頭看著陰影中的王靈,說道,「我所嫁的是天下之主,卻也是一個英俊有為的偉男子,被這樣的男子寵愛過,又怎麼能看得上別人呢?我只是……」後面的話語卻說不出口,化為一抹叫人說不出是何含義的笑容。

「也就是說,王靈被廢掖庭,而廢后證實懷孕了?」劉陵站在大堂之上,聽著來人的稟報。

「是的,姑姑!」站在她對面的男子答道,此人正是淮南王庶子劉不害的兒子劉建。

「看來,我這趟京城可沒有白來啊!」劉陵輕輕笑了笑,說道,「這場戲可說是精彩紛呈啊。我那阿嬌姐姐的確是和以前不同了,竟然能夠讓陛下對她這麼用心。」

「姑姑,侄兒聽說……」劉建的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劉陵皺了皺眉說道,她一貫不喜歡這些庶兄所生的侄兒,在她看來,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淮南王太子才是她真正的手足。

「聽說太后打算將修成君之女下嫁給叔叔,是嗎?」劉建說道。

「啪!」劉陵一聽到這話,立刻煽了劉建一個巴掌,說道:「什麼叫下嫁!修成君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私生子罷了。憑她也配和我們淮南結親?」

劉建撫著臉頰愣愣地望著劉陵,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道歉道:「姑姑恕罪,是侄兒錯了!侄兒只是覺得修成君深受太后的寵愛,和她結親的話,對我們家還是有些好處的,所以才……」

「好了!」劉陵沒好氣地罵道,「哪來這麼多廢話?出去備車,我要去一趟宮裡!」

「是!」劉建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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