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

陳嬌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心中那股慌亂佔據了全部的心神,以前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她都沒有這麼慌亂過。無論她怎麼哭鬧,怎麼捶打,劉徹都沒有理會過她。一開始,陳嬌還會試圖叫喊,希望有人來救她。但是每一個人,都自管自地低著頭,權當作沒聽見,理智上,她知道再叫喊也是做無用功,可是卻制止不了自己的驚叫。

劉徹抱著她,走到猗蘭殿,把所有的人都攔在外面,獨自走到裡面,打開地道,走了下去。陳嬌望著黑乎乎的周圍,反而不再喊叫了,她隱隱知道了他們即將到達的和即將來臨的。

劉徹站在上次他看著的牆壁前,把陳嬌放下。他低下身子,撫摸著陳嬌的臉,看著她臉上未乾的淚痕,問道:「為什麼不喊了?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的,對吧?」

陳嬌扭過頭,不願意看他,這個地方,給她一種悲傷的感覺,她只知道自己現在,非常不想呆在這裡。

她狠狠地甩開劉徹的手,說道:「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出去!」說完,就向外面走去。

「不許走!」劉徹當然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他立馬抓住她的手,往回拽。

「放手!」陳嬌死命地掙扎。

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忽然有一樣東西從劉徹袖間掉了出來,在安靜黑暗的地道里,那「咚」的一聲,顯得異常的清晰。陳嬌不覺停下動作,獃獃地望著地上那個在地上閃耀的東西。那東西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陳嬌心裡雖然在說,不要去碰它,不要去碰它。但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靠近,緩緩的彎下腰,伸手去把那東西撿起來。

陳嬌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顆鑽石,一顆罕見的淺綠色鑽石。望著這顆鑽石,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腦中不斷閃爍著很多很多的畫面,關於這個淺綠色鑽石,關於從前的阿嬌,關於他,關於他們的婚姻。原來阿嬌一直都在,從來就沒有消失過,她只是不堪那沉重而痛苦的回憶的重負,選擇了沉睡而已。

「阿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你記得的,對吧?」

「你記得,這個是你親手給我的。」

「你記得,你親口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的。」

「你記得,我們在這裡度過的洞房花燭夜。」

「你記得……」

「是啊。我都記得。」陳嬌收起鑽石,握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聳肩膀,讓自己脫離劉徹的掌握,轉過身,看著劉徹。

只是一個眼神,劉徹就知道,從前的阿嬌已經回來了。

「阿嬌!」劉徹臉上滿是驚喜,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他伸手想要將她擁在懷裡。但是,手在半空中,就被陳嬌打掉了,緊接著,他就聽到陳嬌冷冷地說道:「我還記得,你在這裡親口說過,你要廢了我。你說你不需要我了。」

劉徹的笑容不覺凝固住,手也僵在半空,他直直地盯著陳嬌的臉,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有著他熟悉的痛心。那是他兩年多來,一直刻意忘記的眼神。

「阿嬌!」劉徹頹敗地收回手,放在自己的額前。

「徹兒,你說,我從來都不了解你。我們的過去,只是大夢一場。」陳嬌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打算做什麼,但是剛剛接受到的那段記憶,已經完全支配了她,她現在只想發泄,只想讓眼前的男人難受。

「這是你親口說的。那一天,你讓我做了一個噩夢,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噩夢。」陳嬌漸漸走近牆壁,「好了。我忘記了,我可以重新開始了。你的夢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永遠清醒地明白地君臨天下。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會再那麼傻,你也可以輕鬆了。」

「現在後悔了嗎?還是說,我走了之後,這個地道里的東西還是像陰魂一樣纏著你。」說到這裡,陳嬌忽然轉頭看著劉徹,那眼神中已經不復剛才的悲傷,而是一種奇怪的癲狂,「如果那樣,那我現在幫你毀了它!」說完,她就開始用手中的鑽石左一下右一下地去劃花牆壁上的筆跡。

「什麼靜女其姝,什麼螓首蛾眉,什麼桃之夭夭,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劉徹看到她的動作,臉色大變,立刻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作,大喊道:「住手!」

陳嬌自然不可能這麼容易地屈服了,她拚命地掙扎,可是雙手卻牢牢地被劉徹抓住,最終在這種拉扯中,鑽石的邊角狠狠劃傷了劉徹的手臂。陳嬌看到慢慢滲出的紅色血液,覺得身子一軟,昏倒在劉徹懷中,眼前一片黑暗。而劉徹,他的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他微紅著眼睛,看著那被燭火照亮的牆壁。

「阿嬌,我今天跟太傅學了詩經。我給你寫一首啊。」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啊,你居然笑話我!你自己來遲了,還敢笑話我。打你打你!」

「徹兒,你在寫什麼啊?」

「沒,沒什麼。」

「喂,我們兩三年不見了。你遮什麼遮啊,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說,說了叫你不要看的嘛。」

「你壞死了。太傅就教你寫這種東西啊?」

「徹兒,洞房花燭夜,你幹嗎帶我來這裡啊?」

「來看這個。」

「啊,你以前寫的。那時候多傻啊。」

「我,不,是朕再加一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啊!誰准你寫這個的,擦掉擦掉。」

「擦不掉的,我用這個珠子寫的啊。」

「又來?你每次都這樣。欺負我擦不掉。」

「阿嬌,並不是騙你的啊。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騙你。」劉徹抱起陳嬌,向外走去,地道中回蕩著他的話。

「陛下從猗蘭殿出來了?」衛子夫打發掉陳掌之後,心神不寧地在嬌房殿中踱著步,就在她快忍不住離殿的慾望時,終於有一個宮女跑進來稟報。

「回娘娘,是的。」

「那陛下現在去哪裡了?」衛子夫微微算了下,從剛才入殿到離去才僅僅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聽說那女子似乎是昏倒了。陛下又抱著她去了昭陽殿!」宮女答道。

這時,又衝進來一個宮女,說道:「娘娘,陛下剛剛下令召太醫令。」

衛子夫聽到此處,眉頭皺成了峰形,隨即她意識到身邊還有宮女,便在臉上漾出一個笑容,說道:「你們辛苦啊。都先下去吧。」

「是,娘娘!」兩個宮女齊聲應道。

很快,殿內只剩下衛子夫和她的心腹崔依依。衛子夫一言不發地坐在床上,一旁的博山爐放出的香煙漸漸朦朧了整個室內,日光漸漸斜了,暗了。依依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娘娘,不過是個平民女子罷了。沒什麼好擔憂的。」

「依依,你不懂。」衛子夫搖了搖頭。共處十餘年,她很了解陛下,那是一個太過驕傲的男人,所以他絕對不屑於去勉強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可是,今天他居然帶著一個一直哭喊的女人到猗蘭殿。

猗蘭殿,那是他幼時成長的地方,自從他繼位之後,便被封鎖了,是以她雖然入宮十幾年,還為他生下了三個公主一個皇子,卻也從未踏入過猗蘭殿一步。猗蘭殿,那是單屬於皇帝一個人的禁地。

不,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踏入猗蘭殿。衛子夫又搖了搖頭。她永遠不能忘記,自己看著那人從猗蘭殿出來時的震撼。那一刻,她才深深明白,無論她平日如何受寵,無論她為陛下生下多少兒女,都不能改變那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那人會被冷落,會被送到宮外,永遠也不能再見到陛下,可是同樣的,她衛子夫也永遠不能踏入猗蘭殿,不能得到皇帝真正的歡心,她的地位永遠危如累卵。

可是現在,陛下居然打破了自己一貫行事的原則,強行帶一個女子回宮,還帶她去了猗蘭殿。這分明說明,那女子在他心中,分量不輕。更何況,那女子還一度被安置在後院中……

「依依,帶據兒來,本宮想見見他。」衛子夫一抬手,制止住依依的欲言又止,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是,娘娘。」依依伺候了衛子夫這麼多年,當然知道她其實是一個意志極為堅定的女子,外柔內剛,很多時候,如果她做了決定,別人再多的寬慰、勸解都是多餘的。

披香殿。

「娘娘,此事千真萬確,椒房殿現在都人心惶惶的。」一個宮女跪在王靈面前說道。

「是嗎?難得我們的皇后娘娘也會發怒啊。」王靈靠在床上,微微扯了扯蓋在身上的毯子,臉上似笑非笑。

「娘娘,連皇后都如此失態,陛下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在一邊拿著扇子的宮女阿靜低頭說道。

「阿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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