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漢苑風煙吹客夢

在西漢的皇宮裡,有兩座宮殿的地位是特殊的。一是皇帝所在的未央宮,二是太后所居之長樂宮。由於高祖、呂后都是在長樂宮理政,所以在很多年裡,長樂宮所代表的權威性甚至超過了未央宮。長樂宮是一座「土被朱紫」的宏偉宮殿,在尚玄的漢代,紅色被視為至高無上,長樂宮的地面牆壁全部塗朱,那紅色昭示著居住者在整個漢帝國擁有怎樣的至高地位。

劉徹的肩輿在長樂宮前停了下來,他一抬頭,發現中常侍余信正站在長樂宮外等候著他。無論是長樂宮還未央宮都不是一座宮殿,相反它們的名字若改為長樂宮城或者未央宮城可能更符合它們的地位。因此,當劉徹的肩輿停在長樂宮前時,他距離整個宮城的中心地帶其實還有相當的距離,所以他在此處看到太后近侍余信不由得十分驚訝。余信服侍他母親已逾四十年,劉徹掌權後,便封了他為中常侍,秩比兩千石,只是余信一貫都只跟在王太后身邊,所以在宮外聲名不顯,而近來王太后纏綿病榻,余信更是一刻不離太后左右。

「陛下。」余信上前恭敬地喊道。

「信卿。」劉徹向余信點了點頭。

「陛下,太后娘娘等你好久了。」余信恭敬地回道。

「母后?」劉徹略略有些驚訝,王太后雖為太后之尊,但是卻很少像她的婆婆竇太后那樣干預朝政,相反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在長樂宮中,悄然無息的。這種安靜很好地維護了她和自己的強勢兒子之間的關係。所以,這一次王太后派余信主動來迎他,不能不讓他感到驚訝。

路上,劉徹和余信聊了聊母親的身體近況,卻發現余信雙眉緊皺,看來情況不妙的樣子。

「是嗎?母后的身子已經差成這樣了?」劉徹微微嘆道,「那她應該好好靜養。今日,召朕是要幹嗎?」

「可能,」余信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和館陶大長公主有關吧。」

「姑姑?」劉徹聽到這句話,臉上原本的輕鬆立刻消失不見,因為他想到了方才劉婧所說的話,堂邑侯府的車駕大早出城了。

余信彷彿沒有看到劉徹的變臉,只是平靜地說道:「這只是奴婢的猜測,也或許是和陽信長公主有關。」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長秋殿。

「兒臣叩見母后。」劉徹向躺在病榻上的瘦弱女子鄭重行禮。

「起來吧。」王娡的臉上血色全無,這個也曾經艷冠群芳的女子,此刻剩下的只有憔悴。她勉強撐起身,一邊的宮女立刻機靈地送上扶手讓她依靠。王娡側身靠在扶手上,彷彿是終於舒服了些,她向劉徹招了招手,說道:「彘兒,你過來。」

「母后。」劉徹走到王娡身邊。

王娡用自己枯槁的手撫著兒子的臉,感嘆地說道:「彘兒,你長大了。母后,老了。」

「母后,你說什麼呢。朕現在是皇帝,一定能治好你的。朕可以廣發告示,召天下名醫齊集長安,為你治病的。」劉徹抓住母親的手說道,「你一定是在房裡呆太久了,朕帶你出去看看外面的天氣,馬上就會好的。」

王娡蒼白著臉,看劉徹在她面前指揮著宮人們準備鑾輿出行,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個繼承了你的學識和理想的孩子,真的能成功嗎?或許他真的可以,可是我已經改了主意了。比起讓自己的兒子做一個成功的帝王,我更希望,他能幸福啊。你知道嗎?他已經很久沒有真心地笑過了呢。阿明。

雖然已經到了春末夏初的時節,有花匠精心保護的很多春花仍然盛開著,爭奇鬥豔。王娡被抱到那繁花似錦的花叢中,身體顯得更加的單薄。

「母后,晒晒太陽,感覺有沒有好一點呢?」劉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幾個心腹服侍著。

「彘兒,還記得你和阿嬌的婚事嗎?」王娡忽然說道,「當初,也是在這樣的春日裡,母后教你說那句廣為傳誦的『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那時候你還笨笨的,記不住,母后當時不知道有多著急。」

「母后,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了?」對劉徹來說,那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那時候,為了記那句話,他私下不知道挨了母親多少打。

「昨日,你姑姑來找我。不知不覺,她和我也生分了。」王娡說道,「當初,可不是這樣的。」

「母后,如今你已經是皇太后了。現在輪到她來求你了。」劉徹皺眉說道,邊從楊得意手中拿過一件披風,披在王娡身上。

「求?」王娡搖了搖頭,說道,「彘兒,你和阿嬌的事,母后也不想說你什麼。只是有時候,不要總認為自己所做的都是對的,偶爾回頭看看吧。」

「……」

「母后,也是這幾年才漸漸領悟的。」王娡看著沉默不語的兒子,她露出了慘淡的笑容,在陽光下彷彿要就此消逝般,「獨自坐在天下間最高的那個位置上,是多麼的冰冷。」

「阿嬌,其實很可憐。母后羨慕她還有爭取的勇氣,可是更憐惜她,因為她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人,不可能爭得過命的。」王娡繼續說道,「如今,她既然失憶了,彘兒,你打算怎麼處置她呢?」

「……」

母子二人,沉默地看著那開得嬌艷欲滴,彷彿要用最後一抹春色燃燒天地的百花園,都不作聲。

「你回去吧。」王娡開口道,「讓余信陪哀家就可以了。」

堂邑侯府。

「也就是說,阿嬌,被不知名的人士帶走了?」劉嫖寒著一張臉,看著靠在寧釋之身上的劉徽臣。

劉徽臣的氣勢也不弱於她,她淡然道:「大長公主不必如此看徽臣。徽臣和姑姑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若能救回她,我一定會傾盡全力的。如今,您與其遷怒與我,不如想想如何救回姑姑。」

劉嫖先是不說話地瞪著劉徽臣,在連寧釋之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時候,她忽然笑了,說道:「好,好。當年劉非就是個有魄力的倔孩子。你倒不輸給乃父。」

劉徽臣暗暗鬆了一口氣,心道,影響過兩朝國政,甚至一手操縱了太子之爭的大長公主果然不是普通人,光憑剛才那一眼的氣勢就幾乎令她丟盔卸甲。

劉嫖低下頭,開始整理自己的衣袖,她的動作極為緩慢,劉徽臣知道,這或許只是她整理思緒的習慣性動作。果然,劉嫖一邊反覆地撫摸著袖子上的褶皺,一邊說道:「你們來自廣陵,唯一算得上有仇怨的劉建遠在千里之外……來到茂陵後也一直深居簡出。之前對你們抱有殺意的衛青已經出塞遠征,而那些人以絕對的優勢包圍了你們,卻沒有殺害你們任何人,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帶走阿嬌,而不是傷害她……」

說到這裡,劉嫖猛地抬起頭,問道:「徽臣,你前面說過,阿嬌從來沒有接見過外人,除了左內史韓墨,對嗎?」

「韓墨……他和阿嬌交好。所以阿嬌被擒後,他第一個來府里探線索,對你的傷勢也十分緊張……」劉嫖沉思道,忽然她腦中一道靈光閃過,讓她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他和阿嬌交好,緊張你。但是他卻並沒有阻止我帶走你,任何動作都沒有。韓墨並不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他初上任時甚至以強硬著稱,如今這番……除非,他早就知曉了我的身份,你的身份,阿嬌的身份,所以他根本不擔心我會傷害你。」劉嫖猛地站起來說道。

劉徽臣經劉嫖這麼一提醒,也發現了不對勁之處,但是她畢竟不似劉嫖這般經驗豐富,腦中雖然閃過一點線索,卻還有有些迷糊。而劉嫖卻已經將一切都瞭然於心,她笑了笑說道:「王通,王通,王為母姓,徹心通明。想來是他認出了阿嬌,所以提早下手了。」

劉徽臣這才了解,她吃驚道:「難道,是……」

「好了。徽臣,你且在府中好好休息。本宮有事要往宮中一行。」劉嫖此刻一掃陰霾,她自信滿滿地說道。

劉徽臣看著劉嫖遠去的身影,不覺握緊了寧釋之的手,微笑著說道:「釋之,我們原來說過,一起去你家鄉看那裡的流水小橋,如今看來,怕是不可能了。」

寧釋之的舊傷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她在這段時間的相處里,和劉徽臣倒是結下了深厚的情意,她強笑道:「你說什麼?我想走,這小小的侯府還攔不住我。你要不喜歡這裡,我們這就走。」

「不,你能走。我卻不能。」劉徽臣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釋之,你走吧。如果事情真的如館陶公主剛才所料的那樣,那麼,你師兄此刻應該已經在府外等著你了。」

寧釋之還欲張口說些什麼,卻猛然看到自己的師兄郭嗣之鬼使神差地飄進了房中。郭嗣之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靜,他看了劉徽臣一眼,說道:「徽臣姑娘。」

「郭大哥。」劉徽臣亦回道。

「釋之,你跟我過來。」郭嗣之對寧釋之說道,寧釋之有些不明所以,不過她還是習慣性地跟著郭嗣之走了。

劉徽臣看著二人離去,搖了搖頭,她知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