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別後不知君遠近

初,帝姑館陶公主號竇太主,堂邑侯陳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餘矣,近幸董偃。始偃與母以賣珠為事,偃年十三,隨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見,曰;「吾為母養之。」因留第中,教書計相馬御射,頗讀傳記。至年十八而冠,出則執轡,入則侍內。為人溫柔愛人,以主故,諸公接之,名稱城中,號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財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發,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匹,乃白之。」

——《漢書·東方朔傳》

陳嬌知道,由於家中監視的人甚眾,所以她若要離開,怕是得在食為天走。反正她一貫紗巾蒙面,要找人假冒倒也容易。而這幾日就要讓監視者習慣她會常來食為天用餐的事實。這樣,她們離開後,也能夠有足夠的時間迷惑監視者。所以,雖然還是驚魂不定,但是她還是帶著阿奴和劉徽臣來食為天的雅座就餐。

食為天雖然只是新開張的食肆,但是其與眾不同的烹飪風格,在茂陵這樣一個顯宦雲集的地方,還是吸引到了相當多的嘗鮮者。陳嬌望著陸續從馬車上下來的華服公子,聽著漸漸盈滿整個食肆的歡聲笑語,心中有些感嘆,心想,看來當初早該想到可以靠開飯店賺錢。

今天來的人顯然身份挺高,他們幾乎包下了整個食肆,進進出出都是他們自己帶來的奴婢。當然,這個時候還沒有包場的概念,所以,二樓還是有一些雅間有人。

「董君,此處膳食不錯,可以召一二廚子回去,為公主置一席酒宴呢。」一個中年男子向坐在主位上的青年說道。

那個在主位上的青年,長得一表人才,頭上的髮髻梳理得十分整齊,陳嬌若在此一定能馬上人出,這人就是當年到長門宮來找她的董偃。他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呵呵,董君又何須你來教呢。這世上,最懂公主的就是董君了。」另外一人笑道。

「那倒是。」

下面一片的阿諛奉承之辭,把整個場面承托得鬧哄哄的。董偃始終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底下人的喧鬧,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呂掌柜說道:「掌柜的,你店裡的廚子,派兩個隨我往府里去。公主要是滿意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哎,哎,」呂掌柜為難的應道,天知道,這店才開了沒幾日日,廚子們也就是急就章地學了小姐的幾道手藝。前番已經被淮南王翁主硬生生勒索走了兩個,這番又……可是,這些達官顯貴是得罪不得,呂掌柜也只能有苦自己吞,笑著說道:「多謝董君看得起。」

董偃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又是一番杯來盞去,賓客盡歡。華服美食,美酒佳人最是容易醉人,董偃很快就陶醉其中,不一會兒就喝得酩酊大醉。跟著他來的只有兩個小廝,兩人看到大醉的董偃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腳。正為難間,呂掌柜體貼地說道:「不如先讓董君倒我們的廂房裡睡下吧。這新豐酒後勁足,他怕是要睡上好一會兒呢。」

兩個小廝並不是堂邑侯府的人,而是來自董偃家中,平素也就在他出府時相陪著尋樂,很多事情並沒有主意。其中一個想起董偃說過,館陶公主今日要入宮探望病重的太后,他有一整天的自由時間,便點頭答應了呂掌柜的討好。

董偃在兩個小廝的攙扶下,晃晃悠悠地上了樓,也是湊巧,他上樓之時,陳嬌恰好推開了房門,打算回去,卻在欄道上和董偃一行人碰了個正著。呂掌柜忙喝道:「還不讓開。這位可是館陶大長公主府中的董君。」他這是怕兩方人衝撞了,他不好保護陳嬌,是以提早提醒陳嬌。

陳嬌神色一凜,她瞥了爛醉如泥的董偃一眼,已然立刻認出了此人便是兩年多前到長門宮為她送信的董偃。兩年多的時光匆匆而過,當年的清秀少年如今竟也有了一絲男人的味道,大概和他特意蓄鬚有關吧。董偃被呂掌柜一喝,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著前方,見到一抹淡藍色的身影,便笑道:「小甲,你可真體貼,又給爺找了章台街的姑娘來嗎?」他雖然是館陶養的小白臉,可畢竟還是個二十齣頭的青年男子,日日費心陪著一個比自己母親年紀還大的女人之餘,也不免去找些身份比他更低的女子戲耍。館陶在這方面也不嚴苛,只要不耍到府中,幾乎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董偃大醉之後,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去抓陳嬌的衣袖。陳嬌忙退了半步,喝道:「董偃,你放肆!」

董偃被這熟悉的聲音一喝,不由得有些愣了,他努力地睜開眼睛,想要看清楚前方的人影,奈何始終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他口中只不斷喃喃道:「你是……你是……」他終於不勝酒力,低頭昏昏睡去。董偃的兩個隨從奇怪地看著陳嬌,對於這個敢對董偃當面喝止的女子,有些好奇。

陳嬌卻是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對呂掌柜說道:「呂掌柜,先告辭了。」匆匆越過董偃,向外走去。

一直到上了馬車,陳嬌的心還是跳動個不停。劉徽臣也擔心地說道:「姑姑,那董偃會不會認出你了?」

「應該,不會吧。他醉得那麼厲害。」這話,卻是連她自己也有些不信了。陳嬌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心道,長安果然是她靠近不得的地方。才來了幾天啊,破綻就一個接一個的。還是早早離開為妙。原先她將事情,想得太容易。

陳嬌坐在車上,忽然開口說道:「徽臣,也許我們應該……」

話沒說完,她就感覺到馬車一陣劇烈震動,停止了走動。此時已經日漸黃昏,車外是一片朦朧景色,陳嬌撩開窗帘,卻看到他們已經被一群陌生人給圍了起來。這場景看來有些俗氣,不過,此時的陳嬌卻沒有時間去想這個,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開始考慮以郭嗣之一人之力抵抗在場十數人的可能性。

為首之人說道:「敝主人想請姑娘到府中一行。」

「就這麼個請法?」郭嗣之面無表情地說道。話音未落,他便突然發難,轉眼間將為首之人擒下,持劍威脅道:「若不想人頭落地,就讓你的屬下讓開路。」

陳嬌見郭嗣之如此迅速地拿下了對方首領,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擒賊先擒王的確是最好的策略。為首之人被拿下後,其他人明顯有了顧忌,紛紛抽出了兵刃。

為首之人說道:「這位壯士果然好武藝。不過……在下的命早就不屬於在下了。便是死,那位姑娘我們也是要帶回去的。」他緊著狠狠瞪了其餘下屬一眼,說道,「還不動手!」其他人竟然也沒有遲疑,一半人手向陳嬌所在的馬車撲去,一半則向郭嗣之撲來。郭嗣之沒想到這為首之人竟然悍不畏死,不由得一愣。只這一瞬間的遲疑,立刻讓那人抓到了脫身的機會。如此一來,郭嗣之和陳嬌等人是徹底分開了。其中一個人奪了馬車,想要駕車離去,卻被劉徽臣的匕首所傷,跌下了馬車。餘下的人望著劉徽臣,眼中凶光大盛。

劉徽臣從腿間抽出另外一把匕首,交給陳嬌和阿奴,說道:「姑姑,我這裡就兩把,你收著,好好保護你自己。」陳嬌是第一次發現,這個認來的侄女兒竟然還懂武藝,但是此刻也顧不上驚訝,只緊緊握著匕首,點頭應道:「知道。」

劉徽臣的武藝的確不錯,可以看得出當年也是好好練過的,但是畢竟還是比不得這些自幼受訓的死士,更何況男女有別,她雖然依靠馬車,佔了地利之變,但是發現這一點的眾人,也不與她糾纏,只一步一步地將她從馬車上中引出。待劉徽臣跌下馬車,車中便只剩下陳嬌和阿奴兩人。另外這些人分工合作,一部分將劉徽臣圍住,另一部分人擁了上去,很快從沒有打鬥經驗的陳嬌手中奪走了匕首,同時將二人打暈。隨著馬兒的嘶鳴聲,兩個身著褐色衣裳的男子駕車遠去。被纏住的劉徽臣和郭嗣之心中大急,手下動作不覺兇狠了起來,而已然得逞的死士只和他們糾纏了一會兒,就有次序地撤退了。郭嗣之本想追擊,但是見劉徽臣左肩負傷,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劉徽臣大急道:「我自己回家。你快去追,一定要把姑姑追回來。」

郭嗣之點了點頭,躍馬而上,向馬車離去的方向飛奔而去。

劉徽臣焦急地看著郭嗣之遠去的身影,踉蹌地向家門走去。陳府所在雖然在茂陵邑,但是地方相對偏僻,這一番打鬥,竟然無人發覺。當劉徽臣敲開家門,看到陳東的臉,便不覺暈了過去。這一番打鬥給她這樣的女子,帶來了太大的傷害。

堂邑侯府。

雖然已經入夜了,但是在這開國侯府中卻依舊燈火通明,尤其是坐落在侯府左側的一個宣室里,那些連王侯之家都要珍而重之的蜜燭被放置於九華燈之上,照耀著整個房間。一個保養甚好,貴氣逼人的女子正斜靠扶手上,手中拿著一本書簡,她便是這堂邑侯府的女主人,大漢的館陶大長公主劉嫖。看了一會兒書後,劉嫖感覺有些頭疼,她揉了揉太陽穴,對正給她捶小腿的婢女說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公主,已是黃昏時分了。」婢女飄兒乖巧地回答道。她是堂邑侯府奴婢所生之女,從出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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