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空將漢月出宮門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愛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

——《史記·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

茂陵邑·陳府。

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府中原主人種植的花木開始在春風的撫摸下吐露芬芳,招蜂引蝶,整個府邸彷彿一下子鮮活了起來。郭嗣之自外面匆匆向里行著,一路走進了大廳。阿奴正將手中的飯菜放下,要往廚房去,卻差點被闖進來的郭嗣之給撞到了。幸而郭嗣之眼疾手快,將她扶住了,否則真不免跌得灰頭土臉的。這麼一來,正在準備用膳的陳嬌和劉徽臣立刻注意到了郭嗣之。

陳嬌開口說道:「嗣之回來啦?」

「小姐。」郭嗣之行了一禮,方才走進。

陳嬌微笑著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店面已經命人盤下來了,掌柜是箇舊日受過師傅恩惠的老實人,絕對可靠。」郭嗣之說道。

「我是問,隱秘度,會不會讓正監視我們的人發現?」陳嬌將筷子撂下,問道。此刻的她,嘴邊含笑,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一點也看不出昨夜聽到庄昕傳話時的頹靡。從元光六年到如今,她終於學會了在這個世界裡,如何做一個上位者。

「小姐大可放心,絕對不會讓那些人發現的。」郭嗣之面色肅然道,「只是,不知道小姐你如此隱秘地盤下那家店面,想要做什麼?」

陳嬌和劉徽臣相視一笑,說道:「也不做什麼。只是想開家食肆而已。」

劉徽臣起身,說道:「姑姑指點阿奴做出來的吃食,可真是很不錯呢。開家食肆綽綽有餘。我送些給釋之去。」隨即,她指點阿奴從案上各拿了幾樣小菜。

劉徽臣去後,陳嬌招呼郭嗣之坐下同桌用飯,郭嗣之推辭了幾次不果之後,也便坐了下來。兩人邊吃邊聊,一時氣氛倒也和藹。

「我有一封信,想請人幫忙送到一個地方。不知道嗣之有沒有可靠的人選?」陳嬌問道。

郭嗣之點了點頭,問道:「嗣之倒是有幾個遊俠朋友,幫忙送信還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小姐,想送去什麼地方?」

「遼東城。」

三日後,在茂陵邑最繁華的忠心地帶,開張了一家食肆,名為「食為天」。店主史無前例地對外宣稱,開業前三日店內一切菜品,任人免費試吃。這一壯舉頓時轟動了整個茂陵邑,「食為天」門口排起了長長的試吃隊伍,引人側目。

陳嬌和劉徽臣在「食為天」二樓,一個雅間內,撩開帘子看著外間的長龍,臉上紛紛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姑姑這法子,確是不錯。馬上就讓食為天變得人盡皆知了。」劉徽臣說道。

陳嬌微微一笑,低眉說道:「只是些小手段罷了。只是希望徽臣記住,經營這食肆,錢財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其他的東西。」

劉徽臣會意一笑:「徽臣知道的。狡兔三窟,以我和姑姑的身份,自然要多做些準備。這『食為天』算是我二人的三窟之一了,只希望不會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陳嬌笑了笑,不再說話,視線從地上的長龍轉向藍天碧空,思緒不禁有些遠了。

若是這個時代能開鏢局馬車行之類的行當,她就去做這個了,跑路的時候也方便很多。如今也只能將就著搞個食肆兼旅店了。若有離開的那一天,倒是可以稍作掩護。

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在茂陵邑的道路上緩緩行著,縱然如此,在缺馬的漢初,這兩匹馬已經足夠說明主人的身份了。

「吁!」車夫忽然大聲喊道,勒住兩匹馬的韁繩,馬車一個顛簸,停了下來。車內很快探出一個少年的頭,斥罵道:「怎麼駕車的?這忽然停下,害姑姑都磕碰到了。」

車夫一聽,頓時臉色不好,小聲辯解道:「建少爺,是前面人太多了。這忽然轉個彎,才看到,所以……」

「前面?」那被喚為建少爺的少年抬起頭,向前一看,發現前方果然有許多人在排著隊,不由得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建兒什麼人啊?」車內傳來一聲嬌喝,聲音很是慵懶,彷彿剛剛睡醒似的。

那少年轉過頭,陪笑道:「姑姑,前面不知道為什麼,擠了很多人,將道路都給阻了。你且放心,我馬上去叫他們讓開,憑著咱王府的名聲,他們不敢不讓的。」

「慢著。急什麼?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說。」車內雖然光線不明,但是卻不阻礙人們感受車內女子天生的魅惑,她伸了懶腰,笑道,「這裡可是長安,不是淮南。你若這麼橫行,可是要招禍的。」

「是,姑姑教訓得是。」少年一聽,立刻說道,面上一片謹遵教誨的恭敬。

「叫車夫去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車夫很快就回來稟報了,車內那女子聽說是一家食肆,本也不在意。但是再聽說,那食肆里的廚子手藝極好,各式新奇菜色層出不窮,在試吃的三天里,每個人都如嘗到了人間美味。所以今日雖然已過了試吃日,但是卻仍然是客似雲來,更有許多人期待著店家再免費試吃一日,聚集在店門處等候。

「人間美味?」那女子不屑地笑了笑,「這些愚夫愚婦大約是沒吃過多少好東西吧。」

車夫頓了一頓,才鼓起勇氣說道:「翁主說得是。不過小的聞那食肆里的菜色卻是香得很。而且,小的還看到大宗正家的公子、太常孔大人家的公子、丞相薛侯家的公子都在那食肆里待著呢。」

這位被稱為翁主的女子,其實就是淮南王劉安膝下唯一的愛女,淮南翁主劉陵。淮南王在年初的受了朝廷賞賜的幾仗,這次特意派她來長安表示謝恩,順便探一探朝廷里如今的風向。

劉陵聽到這話,有些驚訝,她「哦」了一聲,眼波流轉間,一個模糊的主意躍上了心頭。劉陵笑道:「竟然能引得朝廷公卿子弟上門,看來這食肆確是不凡。建兒,不如我們也去見識見識?」

劉建自然不敢違逆這位姑姑,唯唯諾諾道:「是。但憑姑姑做主。」

燭光下,陳嬌正和劉徽臣一起清算今日食肆的收益,順便手把手地教她用阿拉伯數字及算盤。算盤倒是很快得到了劉徽臣的讚許,但是阿拉伯數字的遭遇卻令人心酸,劉徽臣對於這些抽象數字完全沒有感覺,總是出錯,效率還不如用漢字計算呢。試了幾次後,陳嬌便放棄了,知道這是個習慣問題。阿拉伯數字再簡單也只是她這個從小用慣了的人看來而已。

全部清算完後,陳嬌發現這利潤竟然十分驚人,她輕笑道:「倒是比打劫銀行更誇張了。」

「銀行?」劉徽臣疑惑地抬起頭,看著陳嬌。

陳嬌嘿嘿一笑,說道:「沒什麼。對了,徽臣,經過了這些天,你覺得家裡那些家僕中,有幾個是可用之人?」

劉徽臣皺了皺眉,問道:「姑姑是要聽實話?」

「不聽實話,我又何必問你呢?」陳嬌回道,眼神平和地看著劉徽臣。

劉徽臣說道:「除了阿奴之外,其他人,姑姑怕是要再考慮考慮。」

劉徽臣說得很直接,陳嬌不覺有些恍然,便問道:「徽臣,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徽臣什麼也不知道。」劉徽臣搖了搖頭,說道,「只是姑姑這麼問,讓徽臣知道了答案。其實我早應該想到,姑姑根本沒有提前通知過長安這邊的煤行接應,他們卻將一切都安排好了。想來是另外有人吩咐的,所以這府中的一切都是那人為我們準備的,若說可用,自然是一個也無。阿奴這些日子一直跟著我們進出,我看她心思倒是真的全放在了姑姑身上,所以才說只她一個可用。」

陳嬌深吸一口氣,說道:「人都是張管事在我來到之前,去和人販子買來的。都有官府出據的賣身契,上面寫得很清楚,都是寫外出逃荒的難民。那十幾人現在也一直很規矩……」

「姑姑,便是他們真的無辜,你難道真的能放心嗎?捨棄他們,另選他人,是很簡單的,你這樣惴惴不安,是為了什麼?」劉徽臣十分不解地問道。

「我!」陳嬌沮喪地低下頭,她終究還是不忍心,在她入府之前被招入府中的人一共有十個,都只是十多歲的孩子,平日就負責一些打掃,燒火等雜役,陳嬌近身的所有事情都是阿奴包辦的。但是看著那些為她打水,掃地的孩子們臉上漸漸有了安心的神色,沒了最初的心驚膽顫,她想到要將他們重新轉賣到人販子手中,卻是十分不忍。但是留下……以她如今的心態,真的能讓這些人留下嗎?她畢竟,已經開始懷疑李希所安排的這些人。

「我看,還是明日我再去市場上買幾個小的回來,好好調教,將來才會比較趁手。至於現在那幾個,過斷日子,賣掉就是了。」劉徽臣說得理所當然,斬釘截鐵。

「……算了。安排他們去後廂房做雜役就是了。以後沒有命令除了阿奴以外,誰都不準靠近我們倆的院子。院門請嗣之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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