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昭陽一步一天涯

未央宮外的天空澄藍,在耀眼的陽光照射下,呈曲尺形的角樓如展翅欲飛的大鵬。身著淺色侍婢服飾的少女們,在走廊間來來去去,音樂聲從椒房殿內緩緩傳出,引得一些好奇的宮女不住探頭向內張望。

一曲奏畢,一個軟軟的女聲問道:「文君,是這樣彈的嗎?」

「娘娘的箜篌彈得非常好。」卓文君臉上含笑,朝自己面前的衛皇后點了點頭。

「讓你見笑了。」衛子夫放下手中的箜篌,說道,「人說你是蜀中才女,果然名不虛傳呢。」

卓文君雖然出身商賈之家,卻是受過最好的禮儀教養的,她微微屈身,說道:「蜀中才俊無數,才女之名,文君不敢當。」

「文君過謙了。本宮聽仲卿說,你們夫婦在馬通將軍壽辰時,共奏的那一曲,堪稱人間仙樂。」衛子夫將箜篌交到了宮女的手中,溫和地說道。

「人間仙樂,是過獎了。若說到這樂曲,那次宴會中,另有一人的表現也不在我們夫婦之下。」卓文君說道。

「哦?」衛子夫眼波流轉間有一瞬的停滯,隨即微笑著問道,「文君莫非是說那彭城煤行的陳姑娘?」

「正是。」卓文君笑道,「之前也只是一面之緣,卻沒想到這位姑娘在音律上竟然如此有才。」

「一面……之緣。」衛子夫彷彿對此人特別的有興趣,隨即追問道,「文君見過那姑娘的容貌?」

「這個,自然是沒有。」卓文君搖了搖頭,說道,「只是得她指點請墨門中人代為修好了箜篌。容貌雖是不曾見,但是觀其風姿卻絕對是位絕代佳人。」

「呵呵,能得文君如此誇讚,看來那陳姑娘確是不凡。」衛子夫放下手中的箜篌,站起身,問道,「這彭城煤行也是奇怪,只這兩年的時間,竟然就遍及了大江南北,原本那主事者一直是雲蒸霧繞的,一夕間,撥雲去霧後,才發現竟然是個如此年輕的女子。」

「是啊。聽說,這位陳姑娘不過雙十年華,那煤行不過是祖傳手藝,也是靠著幾個忠心的家僕,才能有如此成績。」卓文君應道。

「雙十年華?」衛子夫猛然轉過身,問道。

「嗯。這是茂陵邑坊間流傳的。現在可有不少人巴望著這陳姑娘早些擇婿呢。」卓文君笑道。

「這樣啊。」衛子夫又緩緩坐了下來,對著卓文君笑道,「我聽仲卿說,那陳姑娘在馬家表演了一曲,名喚《漢宮秋月》連仲卿那樣的武人,也聽出了其中的哀婉之意,可惜本宮似乎無福耳聞了。」語中儘是惋惜之意。

卓文君先是不解於衛皇后為何惋惜,稍後想了想,便明白了,皇宮重地自然不能隨意讓那等商人之女隨意進出,而這位衛皇后顯然不是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奏請皇上批示的人,因此自然只能遺憾了。於是,她開口說道:「娘娘若有意,文君可以為娘娘演奏。」

「文君可以為本宮彈奏?」衛子夫咋然聽到這話,臉上的驚訝十分明顯。

「是的。」對卓文君來說,複製那樣一首樂曲自然不在話下,而且那日宴會結束後,她早已經在自己家中用古琴將《漢宮秋月》練習過數遍了。話音未落,她將古琴擺於几上,玉手微提,琴弦輕動,果然是那首《漢宮秋月》。

這首《漢宮秋月》對於衛子夫的震撼是空前的,《漢宮秋月》本就是一首表達後宮宮怨的曲子,當今世上如果說到這宮怨,身在宮中十數年的衛子夫恐怕是對此理解最為深刻的人了。這首曲子,讓她彷彿回到了當年被斥入冷宮的那一年,想到近來皇帝新寵信的王夫人和李姬,她不由得更加苦悶。卓文君一曲奏畢,卻發現衛子夫眼神恍惚,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

「……後,皇后娘娘。」衛子夫從恍惚中醒來,發現卓文君正擔憂地望著她,心中一驚,強自鎮定的誇獎道,「真是首好曲子呢。」

「是啊。」卓文君雖然察覺到了衛子夫的心神不屬,卻也不敢揭破。稍後衛子夫故作無事,又和卓文君閑扯了些別的,而卓文君自然配合著說著。

「娘娘,娘娘,陛下朝這邊來了。」這時一個宮女從外間跑了進來。

「陛下來了?」衛子夫忙起身,她向卓文君笑了笑,說道,「司馬夫人,你先隨宮女到偏殿迴避吧。」

「是,娘娘。」

劉徹已是而立之年,但是順心如意的帝王生涯使得他近來越發的意氣風發。他扶起在殿外迎接的衛子夫,點頭嘉許,雖然近來他已經不獨寵於她,但是衛子夫溫婉的性子和謹慎的行事風格仍然讓他滿意。即使他有了別寵他人的意思,衛子夫卻仍然能夠謹守本分,單是這一點,就讓劉徹覺得她的確是個合適的皇后。

衛子夫仰起頭,望著劉徹說道:「陛下怎麼來了?」

「仲卿出征在即,朕讓他來見見你。」劉徹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後的衛青,笑著步入殿內。

衛子夫緊隨著劉徹的腳步走入宮內,待到三人都坐定自己的位置,衛子夫方笑著對衛青說道:「仲卿此去,千萬小心啊。」

「承皇后娘娘關心。」衛青說道。

「此處沒有外人,你們姐弟也不必如此拘束。」劉徹笑了笑,說道,「據兒呢?怎麼不在這裡?」

衛子夫對這個兒子極為緊張,一貫親自教養。雖然劉徹已經為這個不滿一歲的太子建立了博望苑,但是劉徹每次進椒房殿都能看到他白白胖胖的小身影,這次難得沒看到,他不由得驚訝。

「今日司馬夫人入宮教臣妾箜篌,故而將據兒送到博望苑了。」衛子夫解釋道,「衛長在那裡陪著他呢。」衛長公主是衛子夫為劉徹生的第一個公主,今年已經10歲了,由她來照顧自己的幼弟,衛子夫自然要放心些。

「司馬夫人?可是鳳求凰的卓氏女?」劉徹聽到這個名字,想起了自己所欣賞的那個司馬相如當年出名的那件風流韻事。

「正是。」衛子夫也是一笑,說道,「今日見過這位司馬夫人之後,子夫才知道何謂才女呢。」

「是嗎?」劉徹今天的心情顯然不錯,他說道,「那她現在回府了嗎?」

「不,尚在偏殿呢。」衛子夫說道,「陛下若想見她,立刻便可宣召。」

劉徹點了點頭,衛子夫便向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立刻機靈的退到偏殿請人。卓文君進殿後,向劉徹和衛青分別行禮,劉徹似乎對她的風範相當滿意,態度尚算和藹。

「司馬夫人,聽皇后說你擅音律,可否為朕奏走上一曲?」

卓文君聽到劉徹的話,低眉的那一瞬間,便決定了自己所要彈奏的曲子,便笑道:「是。聽說衛將軍出征在即,臣妾就為陛下奏一曲《精忠報國》,祝他此曲戰無不勝,以報陛下深恩。」其實卓文君平素所習之曲,都傾向婉約,此際要拿到皇帝面前演奏卻顯得小家子氣了。她也一貫知道,自己的夫君司馬相如雖然胸懷治世宏願,卻一貫被皇帝視為詞臣。若再奏那些靡靡之音,倒真叫皇帝看輕了他們夫婦,也對夫君前途不利。所以她乾脆用了這曲氣勢磅礴的《精忠報國》。

只是一心奏曲和一心聽曲的兩人都沒有發現,在卓文君說出曲名的那一刻,衛青臉上頓時停滯的表情。

卓文君的琴藝自不消說,曲子的感覺給人的感覺更甚於當初在馬通府上,而她的吟唱也比陳嬌有氣勢得多,完完全全表達出了歌中的原意。劉徹由最初的不在意到最後被曲中之意完全震動了,當最後一句「堂堂大漢要讓四方來賀」唱畢時,劉徹不由得想起自己所主持的對匈奴的反擊完全結束後,所能得到的。

「好,好曲。」到最後連劉徹也不由得為之擊掌,他問道,「這曲子是長卿做的嗎?」劉徹對此曲甚有好感,想當然地認為是司馬相如所作,便如此問道。

「稟陛下,此曲並非臣妾夫君所作,乃是茂陵一商賈之女所作。」卓文君答道。

「商賈之女?」劉徹聽到這話,微微一愣,隨即問道,「這可奇了,竟然有商賈之女會走出此等曲子。這曲中的豪氣,可不是一般人能發出的,若說是仲卿這樣馳騁沙場的將軍所作,朕倒更相信些。」

衛青呼吸一窒,生怕劉徹會對此曲的作者產生興趣。

「回陛下,臣妾是在馬通將軍府聽到那女子彈奏的,當時衛將軍亦在場,卻是一商賈一女所作。」卓文君說道,「陛下應記得前日是馬通將軍生辰,陛下親自令他宴請茂陵群豪,此女是其中之一,乃是彭城煤行主事的陳姑娘。」

「彭城煤行?」劉徹自然對這個煤行有印象,這兩年的冬天,皇宮都向這個煤行在長安的分店購買煤爐子。他笑道:「這倒也是個奇女子。皇后不是喜歡奇女子嗎?怎不招此女來宮中一見呢?」

衛子夫笑著應道:「臣妾倒是想,卻怕壞了規矩。文君怎麼說都是司馬大人的妻室,可那陳姑娘卻是明明白白的平民,還是個商賈,喚她入宮怕是影響不好。若讓人知道皇家如此重商,終是有損陛下您的威嚴啊。」

「就你想得多。」劉徹搖了搖頭,完全不贊成,說道,「規矩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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