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衣卿相公孫弘

「公孫弘,字季,淄川薛人,以元光五年為國士所推尚為賢良,對策,天子擢為第一。召入見,拜博士。弘以布衣治經術為丞相,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上悅之。元朔中封為平津侯。天下學士靡然向風。」

——《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第五十二》

陳嬌同張萃在房中又坐了一會兒,在閑聊中,陳嬌始終咬定自己失憶的「事實」不放,張萃見此也不深入探究,只是將談話的重點自然而然地就轉到自己夫妻的身上。張萃稍稍提了下自己和丈夫的身世,就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到了他們夫妻歷年來所見的奇聞趣談上,逗得陳嬌不住發笑的同時,也使她對張萃的見多識廣驚嘆不已。正說到他們夫妻二人數年前在西域的見聞時,就聽的有人在門外有人輕聲叫道,「夫人,少爺有請!」

張萃沖陳嬌一笑,說道:「妹妹同我一起下去吧,正好也認識認識你姐夫。」

經過方才的一番談話,早已經為張萃的風貌所折服的陳嬌自然點頭應允,她心中也對能夠娶得這樣一位奇女子為妻,並且和她攜手走遍天下的男子十分好奇。

陳嬌在張萃的指點下,狼狽地換上普通民間女子的衣裳和她一起下樓。走入李希特別預定下的雅座後,陳嬌發現雅座裡面除了一個青年男子之外,另有一位精神抖擻的老者。張萃向那位青年男子行了一禮,甜甜地叫了聲「夫君」,陳嬌便確定,眼前這位就是自己的「姐夫」李希。

方才,兩人聊天時,張萃已經將他們夫婦的身份都向陳嬌稍稍交待了一番。張萃出身於西蜀的經商世家,而李希則是江淮間的一個商賈。他們夫婦這次出行遊歷四方,順便察看商鋪,現在正打算迴轉家鄉。不過,李希和一位舊友相約在新豐相見,因而從長安出來匆忙趕路,沒能等陳嬌自己醒來,就罔顧她的意願將她從灞橋帶走了。

「萃萃,過來。給公孫弘公孫先生行個禮。」李希的眼光掠過妻子身後的陳嬌,稍稍頓了下,轉而將視線轉移到妻子身上。

「李門張氏拜見公孫先生。」張萃福身給公孫弘行了一禮。

公孫弘笑呵呵地將張萃扶起,對著李希說:「賢侄可是娶了個好媳婦啊。」

「公孫先生誇獎了。」李希謙虛地說道,對於眼前這位老者,他心中始終存有一絲敬意。

「這位是?」公孫弘看到立在一旁的陳嬌,疑惑地問。

「是妾身的妹妹。」張萃將陳嬌推到公孫弘面前,說道,「還不給公孫先生行禮。」

「陳皎見過公孫先生。」陳嬌對著公孫弘盈盈一拜,心中卻奇怪地想,難道他就是李希急著要見的舊友?這二人的年紀也未免相差得太大了些。她心中想著自己的心事,卻沒發現李希在聽到她自報姓名為陳皎時,眼中閃過的困惑。

「起來,起來。」公孫弘笑著道,「你們行程如此匆忙,還要抽出時間來見老夫,真是難為你們了。」

「哪裡,小侄家中瑣事繁雜,不能親陪先生到長安。實在是慚愧啊。」四人落座後,李希立刻向公孫弘告罪。

「賢侄年僅而立,就已經有家有業。老夫年過古稀才能一展抱負。要說著慚愧二字,老夫可比你當的起啊。」公孫弘捋著鬍子,笑著說道。

「公孫先生大才,此次定能一展宏圖。將來成就必然不同凡響,千載而下,世人當盡知先生大名。先生和我這樣的小小商賈作對比,豈不太委屈自己了嗎?」李希將酒斟滿了兩個杯子,「小侄在此,以新豐美酒敬祝先生此去,鵬程萬里!」

「好,說得好。賢侄這杯酒,老夫喝下了。」公孫弘大笑著接過酒杯。

此時的陳嬌,只覺得腦袋嗡嗡響。因為,「新豐美酒」這四個字讓她忽然想明白了新豐這個地方到底是哪裡了。

中國古代的名酒中,漢代的新豐酒,六朝的桑落酒,唐朝的蘭陵美酒,山西杏花村的汾酒,陝西的西鳳酒,個個都伴著歷史的悠遠韻味,和著糧食的陣陣酵香,再佐以佳泉的不同凡響,以及它們的追捧者為之揮毫而下的千古名句。它們從遠古娉婷而來,滲古浸今,形成自己的特殊文化符號。

而新豐之名,起於漢代,漢高祖劉邦生於豐里,後起兵,誅秦滅項,建立了漢朝。他尊其父為太上皇。太上皇在長安城中思念故鄉風景,劉邦便命巧匠胡寬依故鄉豐里的樣子建造此城,名曰新豐,意為新遷來的豐鄉。新豐建成後,太公還想喝家鄉的酒,劉邦就將家鄉的釀酒匠遷到此處,從此新豐美酒享譽天下。

新豐酒是最受詩人們追捧的,李白、王維、李商隱、陸遊這些後世大名鼎鼎的詩人們都曾為之做詩。

「情人道來竟不來,何人共醉新豐酒」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義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心斷新豐酒銷愁斗幾千」

「乾坤恨入新豐酒,霜露寒侵季子裘。」

腦子裡飄過這些耳熟能詳的詩句,陳嬌覺得自己真是太走運了,剛剛見識過灞橋,就有機會喝到新豐酒。雖然,陳嬌本身是不好酒的,但是沖著新豐酒的名聲在外,她也得嘗一口。

李希注意到陳嬌正眼巴巴的望著他手中的酒壺,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隨後,也給張萃和陳嬌斟上了一杯新豐酒。

陳嬌小心翼翼地捧起酒杯,看著,酒呈現翠綠色,望之清亮純凈,聞之濃郁香醇,嘗了一口之後,卻發現酒味很淡,只能算是含有微量酒精的果酒,跟酒精飲料差不多,但是味道卻不錯。

「陳姑娘,如何,這味道還可以吧?」忽然公孫弘的聲音從耳邊響起。陳嬌抬頭一看,發現原來其他三個人都盯著她看。剛才陳嬌對著酒杯一臉崇拜,在場的三人又都是精明謹慎、剔透心腸的人,怎麼能不發現她這奇怪的表情呢。

看著她如願以償的滿足笑容,公孫弘也不禁要為老不尊一次,說她一句。陳嬌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紅暈飛快地浮現在臉蛋上,看來煞是可愛。

看到陳嬌這個樣子,公孫弘也不想她尷尬,立刻又為她解圍了,說道:「呵呵,要說這新豐酒啊,味道的確是好。陳姑娘是否曾經久聞其名啊?所以今天,才會……」

「當然,所謂『猶酣新豐酒,尚帶灞陵雨』,新豐酒,我可是如雷貫耳呢。」陳嬌脫口而出韋應物所寫的《相逢行》。

這詩句倒是叫在場的其他三人吃了一驚。看到他們吃驚的神情,陳嬌的心立刻涼了一半。她心中大叫,完了完了,說錯話了。五言詩可是到漢末才發展出來的,最早的五言文人詩《古詩十九首》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她居然把韋應物的詩句說出來了。

「猶酣新豐酒,尚帶灞陵雨……」公孫弘細細的吟著這句詩,只覺得其韻與如今的騷體賦大相徑庭,但是卻別有一番韻味。

「這是妹妹自己寫的嗎?」張萃驚喜地看著陳嬌,「妹妹大才啊!」

「啊……這個……」陳嬌想,如果她說是韋應物做的,而他還沒有出生,大概會馬上被他們當作瘋子吧。

「陳姑娘,這詩似有未盡之意啊。」公孫弘笑著問道。

陳嬌心裡想,你果然很強,連著都看出來了。韋應物啊,對不起了。

「嗯,全詩應該是七十登漢朝,英聲邁今古。適從東方來,又欲謁明主。猶酣新豐酒,尚帶灞陵雨。邂逅兩相逢,別來問寒暑。寧知白日晚,暫向花間語。忽聞長樂鍾,走馬東西去。」陳嬌悄悄將原文中的二十改為七十,來迎合眼前的情景。

「邂逅兩相逢,別來問寒暑。」李希吟著這句詩,看著公孫弘斑白的頭髮,心中別有一番感嘆。他回視了陳嬌一眼,若有所思。

「忽聞長樂鍾,走馬東西去。」公孫弘則是透過窗戶,望向長安城所在的方向,也是若有所思。

看著各有想望的三人,陳嬌只覺得房間里氣氛過於怪異,她低著頭自顧自地喝著甜如飲料的新豐酒。低垂著小腦袋,全沒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三人關注的焦點。

靜默被送酒的夥計所打破,夥計看著自顧自往酒杯里倒酒的陳嬌驚訝得合不攏嘴,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這位姑娘真是海量。」

看著小二驚訝的面孔,陳嬌不覺一笑,她說道:「你們這酒,味道是好,可是酒精濃度這麼低,醉不死人的。」這點陳嬌倒沒有說謊,古代的酒一般度數都比較低,因為他們還不是採用蒸餾法製做出的蒸餾酒。

「我們新豐酒享譽天下,可是當年太公高祖都很喜歡的酒,姑娘這麼說,是瞧不起我們新豐酒嗎?」這個夥計顯然是極有集體榮譽感的,聽到陳嬌這麼說,竟然忘記了自己正在招待客人,回嘴頂了陳嬌一句。

「當然不是。」看著眼前這個憤憤不平的夥計,陳嬌心中覺得既憐惜又好笑,便說道。

「不是新豐酒不好,只是我想喝的酒這裡還沒有。」陳嬌不覺想起從前自己喝過的那些酒,雖然算不得什麼名酒,可是卻比現在手裡拿著的這個新豐酒度數要高得多。

「姑娘想喝的是什麼樣的酒?天下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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