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霜劍

桐英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噎住了喉嚨,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來:「阿瑪在說什麼?難道你要我替太子頂下逼死人的罪名嗎?阿瑪知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我若真的擔下來,以後還怎麼見人?!」

一旁的雅爾江阿忙道:「並不是這樣。阿瑪和大哥只是希望你出面證明太子沒有逼死人罷了。隨便什麼借口都行,死掉的那個小子也不是什麼人物,我們已經查過了,只不過是寒門小吏,父母都沒了,家族也人口凋零。年輕人目中無人,對太子無禮,太子不過是著人教訓教訓他罷了,他居然就這樣自盡了,害得太子受人指摘,自個兒家中香火也斷了,實在是不忠不孝。就算他有些心氣,這也太過了,可見是個糊塗人。難道為了這麼個人,就要讓皇上和太子丟盡臉面……」

桐英再也聽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來,身下的椅子一晃,「咣當」一聲橫倒在地。簡親王眉頭一皺:「你這是做什麼?好好坐下說話!」

桐英深呼吸兩下,才沉聲道:「阿瑪,大哥,小於是我手下的兄弟,他是個好孩子。這件事他完全是無辜的,太子本就做得不對!那種齷鹺的事,也是一國儲君該做的么?!小於受了那麼大的罪,我把這件事壓下來,已經對不住他了,要我再往死者身上潑髒水……我……我做不出來!」

簡親王卻臉一沉:「糊塗!你不是孩子了,出來辦了幾年差事,把自個兒的身份都忘了么?什麼兄弟?!不過是個奴才!他不敬太子,本身就已經有罪了。」

桐英看著父親,說不出話來,心裡絞著,不知是什麼滋味。

雅爾江阿忙勸道:「二弟,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你暫且冷靜下來,好好聽我說。太子乃國之儲君,自小受皇上親身教導,從來都是出類拔萃的,即便有時荒唐些,也是無傷大雅。這回的事,其實都是太子身邊的小人自作主張,胡作非為,攛唆主子做下錯事。太子已經後悔了,罰了他們,還派人去尋那小子的家人,想補償一番,只不過找不到人而已。其實京中有些財勢的人,與相公優伶之類的混在一起的也多,不過是上不了檯面罷了……我知道那小子不是這種人,你先別急。」

他大力按下激動起身的桐英,繼續道:「年輕人誰沒有荒唐過?就算是二弟你,不是也有過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出去,在蒙古逛了大半年的日子么?可你如今已經不再這樣胡鬧了。太子犯了一個小錯,總不能因此就葬送一輩子吧?他可是儲君哪。何況人都死了,即便太子認罪,他也活不過來,還不如抹掉這件事,讓太子避過此劫,日後知道分寸,好成為明君。」

桐英神情有些麻木,輕聲問道:「阿瑪,大哥,太子是不是派人來過了?許了你們什麼好處?」

雅爾江阿臉上一僵,簡親王張口斥道:「胡說些什麼?!你把阿瑪當成什麼人了?!親王之尊,用得著賣子求榮么?!」

桐英低下了頭,雅爾江阿見狀,好言勸道:「二弟,其實這件事本來不會鬧大的,你心裡清楚。喪事過後,你給了那小子家的僕人銀子,讓他們扶靈回鄉去。沒了苦主,流言又已經平息下去了,好好的又被人翻了出來,可見是有人在背後搗鬼。至於是誰,我不說你也明白。自從聽了你的話後,大哥可有日子沒再摻和到這種事里去了。可如今丟面子的卻不僅僅是太子,還有皇上,還有朝廷,咱們家既蒙皇恩襲了這親王爵位,就當為皇上分憂啊。」

簡親王聽了,點頭道:「不錯,正是這個理兒。咱們不是幫太子,而是為皇上分憂。老二,皇上向來待你不薄,為他出點力也是應該的。頂多就是丟了差事,在家清閑幾年,過後皇上仍會重用你。」

桐英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聽著父兄的催促聲,艱難地應了句:「我知道了……」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告罪離開,雅爾江阿送他出去,卻又多提醒了一句:「今兒就把摺子寫好吧,明兒遞上去,免得夜長夢多。別忘了,把事情往那小子身上推,可別犯傻。」桐英不置可否,連禮數都沒周全,便徑自走了。

回家的路上,桐英沒有騎馬,卻與淑寧一同坐車。淑寧見他神色不佳,不知是什麼緣故,便問他是怎麼了。但桐英什麼都沒說,只說是累了,然後便獃獃地想著什麼。

一回到貝子府,桐英便鑽進了書房。淑寧料理完家務,發現時間不早了,桐英卻還未回屋,忙到書房去找他。只見他獨自坐在案前,面前放著幾張紙,手裡拿著筆,卻滯在那裡,書案周圍的地面上,已經布滿了廢紙團。

淑寧走過去,撿起一個紙團打開看了,大吃一驚,衝到桐英面前,看著那紙上已寫好的兩行字,才確信自己沒有眼花。她不能理解地問桐英:「你為什麼要寫這個?明明不是你的錯啊?!」頓了頓,想到桐英回家路上的奇怪表現,心中透亮:「是不是王爺和世子要你這樣做的?……太過分了,他們可是你的親生父親、親生大哥!怎麼能讓你去頂別人的罪?難道他們不知這樣會有什麼後果么?!」

桐英痛苦地搖搖頭:「別說了……」

淑寧不能接受這種事,心中怒火一起,立馬往外頭走:「不行,我要去跟他們說個清楚,就算是要巴結太子,也不能犧牲你!」

但沒等她走到門口,桐英便先一步拉住她,道:「別去……沒用的,這事兒已經定了。我在回來的路上想得很清楚,只有我出頭頂下這件事,才能把事情壓下去。」

淑寧瞪大了眼望著他:「你瘋了?這種事……這種事……明明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認呢?」

桐英閉上眼,過了一會兒才睜開,道:「阿瑪和大哥說得有理……牽涉進去的三個人,太子是儲君,皇上一向看重,不可能讓他擔這個罪名;而四阿哥,卻是無辜受牽連的;只有我,小於是我屬下,我未能及時發現他受的委屈,在他死後又將真相壓下,我是有錯的,如今認罪……也算是罪有應得……」

淑寧心中一痛,流下淚來:「你真是瘋了……那跟你什麼相干?他本人不願讓人知道,你也是為了他的名聲著想。可若把這個罪擔下來,你以後怎麼辦?」

桐英痛苦地搖搖頭,道:「差事沒了不要緊,皇上待我一向寬厚,就當是為了他……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忍受把責任推到小於身上……偏偏阿瑪和大哥……卻一定要我這麼做……所以,我只好……我只好……」他轉身回到案前坐下,看著紙上的字跡,把臉埋入掌中。

淑寧怔怔地走到他身邊,看著那些字,忍不住抱住他,含淚道:「覺得難過,就哭出來吧,發泄發泄也是好的……」顯然,原本支持桐英的簡親王與雅爾江阿,已經背叛了這個兒子,桐英那麼看重與父兄之間的感情,為家人作了那麼多努力,此時此刻,必定痛極。

桐英在她懷中搖搖頭,但過了一會兒,還是發出了低低的哽咽聲。淑寧抱得更緊了,左手輕輕地撫著他的背,默默安慰著他。等到她感受到衣服上的濕意時,桐英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吸吸鼻子,看向案上的紙筆,腦中飛快地轉動起來,思考著是否有更好的法子。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陽光已經漸漸暗淡下去,轉成了昏黃。桐英用手帕擦乾臉上的淚痕,淡淡笑道:「太丟臉了,我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淑寧勉強笑了笑:「那有什麼?我們是夫妻,你在我面前再孩子氣些也不打緊。」

桐英悶笑兩聲,重又看向案上:「不能再等了,我明天就要上摺子。不然,事情還不知會有什麼變化。」

淑寧想了想,咬咬唇:「我有個主意……」抓過桐英的手,道:「你不想往小於身上撥髒水,但我也不能容忍你遭受罵名,不如……不如……就說是你御下過嚴,罵了他幾句,才讓他受不了自盡的?」

桐英一愣,淑寧接著道:「我曾聽天陽提過,你曾經罵過他一回,罵得很狠,是因為他誤了差事。雖然是他死前許久的事了,但外人不會知道的。這樣一來,那小於不會被人譏笑,你的罪責也不會太重……」

桐英苦笑著搖頭:「人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樣做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皇上也願意你這樣自欺欺人吧?」淑寧道,「這種見不得人的事,要是真的公開說出來,反而會丟臉吧?皇上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如今只是要找個人承擔責任,把事情平息下去罷了。最好讓這件事不帶一絲兒齷鹺的味道,不然,無論是太子、皇子還是宗室,同樣會讓皇上面上無光。所以,絕不能提起小於受的那些傷害,也不能牽涉到皇家。」頓了頓,她咪了咪眼:「順便,還要指出那些宣揚流言的人居心叵測,意圖動搖國本。」

桐英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整整一個晚上,他在妻子的陪伴下,將奏摺寫好了。一個字一個字地推敲著,直到確認不會出任何問題,方才重新抄了一遍,裝裱好。

第二天早朝,桐英在朝上公開上了奏摺,說明是自己過分責罵處罰下屬,使其不堪忍受而自盡,後又因為害怕受到懲罰,不敢出來承擔罪責,致使流言四起,損及皇家清譽,如今自知罪孽深重,自請貶黜。

但他後來也加了一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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