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傷逝

那女人腳下一滯,獃獃地轉過頭來,眼神在暮色中顯得有些茫然。淑寧一陣心酸,忙再上前兩步道:「我是奉天城的淑寧啊,你還記得么?」

那女人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她身邊的丫環卻小聲勸著:「福晉,快回屋去吧,別叫管事看見了。」手上還在拉扯著她。

淑寧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正要再往前走,卻被領路的小丫頭攔住了:「夫人,您不能過去,她是病人,會把病氣過給您的。」淑寧眼光凌厲地射向她,她略退後兩步,顫抖著聲音道:「是……是總管大人交待的……不許人去接……」說到後面,不敢再繼續了。

但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肅雲珠已經被拉進院子里,院門哐當一聲關上了,將淑寧等三人隔絕在外。淑寧還想繼續上前追問個清楚,無奈那小丫頭死命攔著,檀香見狀,忙扯了扯淑寧的衣袖,小聲勸道:「夫人在哪兒不能打聽?何必把事情鬧大?」

淑寧聽了,漸漸冷靜下來。沒錯,她方才是太過震驚了,居然忘了這是在別家王府里,雖說主人家大都不在,但剩下來的人可不是瞎子聾子。肅雲珠的境況明顯不好,若因為自己的莽撞,反連累了她,豈不糟糕?

她沉下氣來,裝作無事的樣子,淡淡地對那小丫頭道:「繼續帶路吧。」那小丫頭呆了一呆,但很快反應過來,忙往前走了。到了地方,淑寧示意檀香給她塞了點碎銀,又囑咐了幾句。這個小丫頭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沒必要與她過不去,再說,要是她多嘴把方才的事說出去,也會惹人閑話。

小丫頭顯然深諳大宅門僕役的生存之道,不動聲色地收下銀子,權當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淑寧心裡一直記著肅雲珠的事,眉間一直輕蹙不展。那國公夫人見狀,以為她是為老側福晉的病情擔憂,便道:「好孩子,你不必替她難受了。如今康親王不在了,我這個妹子早點離開,也算是解脫。她已經病了許久,心裡也是有數的,早些脫離苦海,未嘗不是幸事。」

淑寧知道她誤會了,但不好多作辯解,便順著應了,恭送她先離開,自己守在病人床邊,輕輕嘆了口氣。

晚上回住所前,她去看了一下絮絮,順便問起肅雲珠的事。絮絮道:「那是世子的側福晉吧?我記得是姓鈕祜祿的,原也見過幾回,只聽說她有過一個孩子,三歲那年沒了,她大病一場。後來她懷了孕,四五個月上小產了,徹底壞了身子,世子對她便漸漸淡了。我只聽說後來她生了怪病,世子福晉怕她把病氣過給別人,稟告了福晉,讓她搬到偏院里靜養。如今已經許久沒在人前出現了。」

淑寧心裡悶悶的,只覺得鼻子發酸。絮絮似乎察覺到什麼,抬頭看了彩兒綉兒一眼,她們立時便出了門。

絮絮輕聲道:「淑妹妹,你問她做什麼?若只是因為見了她,一時好奇,還是不要多管的好。」淑寧答道:「從前阿瑪在奉天做官的時候,我就認識她。姐姐不知道,那時候,她在我們女孩子裡頭,是一等一的拔尖人物。」

絮絮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越是出色的人物,越不該往這種地方來。她再拔尖又如何?嫁進王府,什麼都不是,只能處處小心。」她朝門外瞧了幾眼,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兒你別管,王爺過世了,如今這府里,世子福晉便是主婦,連老福晉都要顧慮她。若你得罪了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淑寧看了絮絮好一會兒,輕聲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這天晚上,她睡在下榻的小院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床鋪單薄清冷是一方面,肅雲珠那張蒼白瘦削的臉更是不斷地在她腦海中顯現。

想當年,那朵奉天之花,穿著大紅衣裳,手執馬鞭,騎馬在奉天城大街上飛奔,嬉笑怒罵,明媚鮮艷,是何等英姿颯爽、神采飛揚。傍晚時所見到的那個黑衣雪顏、幽魂一般的女子,簡直就是另一個人。記得當年剛回京城奔喪時,她還聽說肅雲珠生了兒子的消息,肅大人當時還是說過女兒很受寵愛。康親王世子椿泰,原來也是個有了新人忘舊人的負心漢?!

她心中思慮不安,輾轉許久,方才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一早,自然是精神不好。但她顧不上這些,梳洗好了,便去侍候那位國公夫人,倒讓對方很是滿意,覺得她雖然年輕,但是謙遜知禮,懂得敬重長輩。

淑寧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小九九告訴對方,只是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出來,吃過早飯,便攙著對方去看望那位老側福晉,自然免不了又經過那個院子。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說起昨日她經過這裡時,看到院里有人,瞧著很虛弱蒼白,她一時奇怪便問了領路的人,對方說裡面住的也是位病人,不知需不需要去照看。

她們倆留在這王府里,本就是為照看府中生病的女眷來的。國公夫人聽聞,便叫了管事的人來問。那管事支支吾吾的,只含含糊糊地說,那位是世子的側福晉,因為有病,已經養了許多年了,世子福晉說她的病會傳染,因此不許人接近她,也不許她出院子,她的病情並不危急,所以不去照看也無所謂。

國公夫人微微皺了眉,讓那管事下去了,想了想,對淑寧道:「這事兒似乎是這府里的家務事,咱們就不必多管了吧?」淑寧怎麼可能就此放棄,便道:「雖然那管事的這麼說,但我昨日瞧著,覺得那位側福晉的臉色實在糟糕,身子太弱了,只怕有些不妙。若真沒有大礙倒罷了,要是在這幾天之內出了什麼事,豈不是我與嬸娘的過錯?就算這康親王府的人不在意,別人也要說閑話的。」

國公夫人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說得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橫豎太醫也要來看病人的,請他順便瞧一瞧吧。你不要親自去,若太醫說無礙,再去看她不遲。」淑寧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露,淡淡應了聲是。

太醫來得很及時,肅雲珠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精神也很差,常常昏迷不醒,清醒時也有些恍惚。不過太醫從管事那裡也聽到些風聲,不敢說太多,只說肅雲珠身體很差,仍要靜養,儘可能不要打攪她,並未提及傳染的話。那國公夫人聽了回報,心中有數,只是去照顧其他人,或是探望絮絮,由著淑寧去料理肅雲珠的事,不過私下裡,也曾提點了她幾句。

因此淑寧並未在人前做出與肅雲珠熟識的樣子,對於她身邊知情的丫環,也暗地裡塞了些銀子。那丫環雖不是陪嫁來的,卻也侍候了肅雲珠好幾年,有些感情,知道事情輕重,自然不會多嘴,還幫著瞞住了其他人。對於檀香暗地裡捎來的補品,她也悄悄收下,心中感激。

肅雲珠時昏時醒,有一次清醒時,正巧淑寧在,她怔怔地望過來,忽然笑了,道:「小淑妹妹?」淑寧一時驚喜,忙湊過去:「雲珠姐姐,你認得我了?」肅雲珠微微一笑:「我記得……你送過一個萬花筒給我……」淑寧眼圈一紅,連忙點頭:「對,我的確送過。」肅雲珠眼睫毛一顫:「那時真快活……可惜……已經回不去了……」她閉上了眼,又昏睡過去。

淑寧差點掉下淚來,強行壓制住淚意,交待了丫環幾句,方才匆匆離開。回到自己暫住的房間里,哽咽了好一陣子。

她重新出現在人前時,眼皮子還有些腫。國公夫人見了,只是暗暗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倒是絮絮察覺到,私底下再勸她說:「府里還有人在呢,淑妹妹,別做得太顯眼了。」

淑寧點點頭,勉強笑著問:「這兩日你覺得身上如何?精神好些了么?做的菜可還合胃口?」

因這幾天絮絮不能沾葷腥,所以她特地用黃豆、菇菌、土豆、番薯、玉米、小米、百合以及各種瓜菜等素食做了滋補的食物。目前看來,絮絮睡眠充足,日子又清閑,飲食得當,又有太醫開的安胎藥方,以及周昌家的照顧,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絮絮道:「我很好,太醫也說孩子很好,好妹妹,你把那些菜的方子留給我吧,明兒你走了,我也能叫人做去。」頓了頓,又添了句:「只要材料容易得的那幾道。」

淑寧應了,留下了十幾樣營養豐富的素菜方子,又讓周昌家的把所有注意事項儘可能地告知彩兒綉兒兩個,畢竟在守孝期間懷孕,不能與過去懷孕時得到的照顧相比。

她還略略提了一下關於管理下人的事。因絮絮性子太軟,淑寧怕她吃虧,希望她能在下人面前強硬些,至少不要讓人騎到自己頭上來,比如那些照顧她懷孕的嬤嬤們。

絮絮卻只是嘴裡應了,瞧她的神色,似乎並沒有下什麼決心,淑寧見了,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難道先前我都是白說了么?好姐姐,就算我有心助你,但你自個兒不硬氣些,誰也幫不了你的。難道你真想被人踩在頭上么?」想到那天見的那個小妾打扮的女子,她更鬱悶了。

絮絮只是笑笑,道:「不會有那個人的,再怎麼樣,我還是個主子,懷的又是王府的子嗣,她們不敢亂來。若你說的是鶴姐,就放心吧。她是侍候爺多年的丫頭,頂多就是個侍妾,能對我怎麼樣?我額娘硬氣了一輩子,可如今只要她離得久些,我阿瑪就忍不住要拈花惹草。她日防夜防,反落得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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