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商量了一天一夜,才把說服簡親王時可能用到的論據都想清楚了,細細考慮了應該採取的辦法。
機會很快就來臨了,過幾天就是皇太后的壽辰。雖不是整壽,並未大辦,但該孝敬的東西還是要孝敬的。桐英這邊新開府,照規矩要另備一份禮,但他新婚燕爾,也沒什麼精力去親自過問,淑寧又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不知道規矩,所以通通交給羅公公與尹總管去辦,備了些應景的古玩玉器與幾樣藥材便罷。
他們把這些禮物都送到簡親王府,與王府這邊的禮一起送進宮去。繼福晉照例是要隨著進宮的,因此桐英這天早早便與淑寧一起過王府來,想趁此機會向父親進言。
不料簡親王見了兒子,便招呼他去陪自己欣賞一把近日新得的好刀。而這邊廂,郭福晉已經要拖走淑寧,要她陪她們去打牌了,因繼福晉正在作進宮的準備,她們三缺一沒法玩。桐英向妻子作了個眼色,便隨父親進了書房。
淑寧目送桐英遠去,有些擔心。時機估計錯誤,繼福晉還在府中,不知要不要緊?有個管家跟著簡親王與桐英過去了,會不會有問題?不過就算事情傳出風聲來,也未必不是好事,不管桐英能不能說服王爺,至少雅爾江阿那邊會知道弟弟的心意吧?
不容多想,她定了定神,先應付起那幾個女人來。她可從來沒玩過清朝的紙牌呢。聽說老太太以前很喜歡,常與媳婦女兒孫女們玩,只是大伯母那拉氏當家後,便不許家人再玩這種遊戲。她在外頭長大,佟氏又不喜歡,所以還真沒學過呢。她捏了捏荷包與袖袋,似乎本錢還是足的,希望不會輸得太慘。
卻說桐英這邊,簡親王新得的那把刀,果然鋒利無比,刀身發著寒光,隱隱有些泛紅,錯金掐銀絲的鞘,上頭似乎還沾著斑斑點點烏黑的痕迹,殺氣撲面而來。這是一把上過戰場、沾過人血的刀。
簡親王對此刀鍾愛不已,但桐英卻沒什麼興趣,只是隨口應和著。簡親王見他心不在焉,有些掃興,便收了刀,直接問他在想什麼。
桐英趁機向父親說起冊封世子的事,勸父親及早立下世子,並表明了自己支持長兄的想法。畢竟,兄長年紀不小了,像他這樣的成年嫡長子,又有了兒子,還沒封為世子,在各王府中是不尋常的。
桐英道:「額娘是阿瑪的結髮元配,按規矩,她所生的嫡長子,本就該是世子。小時候倒罷了,如今大哥都二十多歲了,在朝中也是一員大將,聲名日盛,在兄弟們當中,無人可與他相比。侄兒現在一天天地長大了,大哥卻得不到正式的冊封,著實尷尬。府里……難免有人會生出各種想法。阿瑪還是早早請封世子吧,將大局定下,家裡也就……安定了。」
簡親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盯著桐英道:「我知道你向來敬重你大哥,不過……你也一樣是元福晉嫡子,一樣已成家立室,先前平噶爾丹時,也立有大功。你除了不是長子,一點也不比你大哥差,難道對這世子之位……就沒什麼想法?」
桐英忙跪下道:「兒子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雖先前立過些微功勞,但只是因緣際會罷了。皇上若用得著兒子,兒子便去用心辦事。皇上若用不著兒子,兒子便只期望能過些安安穩穩、清清閑閑的日子就好。每日看書畫畫,騎騎馬射射箭,對於朝廷上的事,著實沒什麼興趣。因此,並沒有當世子的心思。這都是兒子的肺腑之言。」
簡親王皺皺眉,道:「你就是這個脾氣不好,我還以為你這幾年改了呢,誰知還是這樣!那些書畫什麼的,就真的這麼有趣?我們家世代都是馬上的英雄,怎麼就偏生出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傢伙!」
桐英不敢頂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如今西北都平了,哪裡還有打仗的地方?何況宗室中多的是馬上英雄,可是能寫幾筆字、畫幾筆畫的,又有幾個?若不是有這項才藝,憑兒子的本事,還沒法在皇上面前露臉呢。」
簡親王聽了氣悶,不過也知他說的是實情,便沒再罵下去。桐英試探得他氣消了,方才起身繼續先前的話題:「阿瑪,弟弟們也漸漸長大了,人大心也大,若再不確定大哥的世子之位,我只怕兄弟們會鬧口角。阿瑪……」
「你當我不知道么?!」簡親王一瞪眼,「可是你繼母說的也有道理,我身體還好,這事並不急,等過幾年,你幾個弟弟長大了,看他們品性武藝如何,再定誰來當世子。這也是為了我們王府的家業著想。你大哥雖佔了個嫡長子的位子,前幾年倒還好,現在卻越來越不像話!對其他兄弟愛理不理的,動不動就罵!當了我的面,他都沒個長兄的樣子,若真讓他成了世子,將來我死了,天知道他會怎麼對你的弟弟們?」
桐英心想「果然跟繼福晉有關係」,口裡卻道:「大哥只是為人方正,對弟弟們要求嚴格罷了。何況他少年時便進京闖蕩,與弟弟們疏遠些,也是常事。只要相處久了,他還是不錯的。至於說等幾年看弟弟們出落得如何再決定世子之位的歸屬,繼福晉的用意是好的,但不合規矩。這爵位傳承,向來講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立賢,大哥既是嫡長,又是賢,自然該他承襲。」
簡親王卻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你大哥就是爵位和官職高些,未必是賢。遠的不說,你媳婦娘家,就是立了嫡長又官位最高的兒子,可結果如何?倒不如等小的長大了,看了為人品行再說。各大王公府第里,不立長的也不是沒有。」
桐英皺皺眉,道:「他他拉家祖上,就是因為偏愛側室,越過嫡長欲立庶子,才導致分家,最終爵位還是落到嫡出的幼子身上。這實在不是個好例子。再說,別人家有嫡長不立的卻也少,除非嫡子著實不像話。大哥在兄弟們當中,爵位官職最高,又有軍功在身。他已經娶妻生子,也沒有失德之處。若由別的弟弟們襲了王位,叫他怎麼想?襲爵的弟弟又該如何對待大哥?廢長立幼,本就是忌諱,別人就算了,皇上和太子知道,又會怎麼說?」
簡親王低頭沉思,桐英趁機加把火:「再說,兄弟們當中,我是無心政事的人;三弟身子骨不夠康健,性子又陰沉,在女色上用心太過,不像是能成大器的;五弟倒聰明,可惜生母位分低些;六弟與九弟都是繼福晉所出,性子有些懶怠,別說讀書了,就是騎馬射箭,都不太願意去苦練;七弟八弟年紀尚小,要等他們混出個人樣來,怕不得十年八年?至於後面的小弟們,就更別說了。怎麼看,也只有大哥最合適。」
簡親王在房中來回踱步,桐英看得出他有些意動,本要加緊再勸幾句,卻看到他突然抬頭道:「這事我要靜靜考慮,你先去吧。」說罷就坐到椅子上,閉目沉思。桐英見狀,知道他需要冷靜思考一番,便行了個禮,退出房來。
剛走出幾步,便冷不防看到前頭站著的雅爾江阿,一臉複雜地看著自己。桐英笑笑,拉著他到了旁邊的游廊上,問:「大哥怎麼來了?」
雅爾江阿卻說不出話來:「二弟,你……我……」桐英笑著打斷了他:「好了,我們可是親兄弟,什麼都不用說。」雅爾江阿臉一紅,拍拍他的肩膀:「謝了,不管怎麼樣,大哥承你這份情。」
桐英左右看看,小聲道:「這事我雖然提出來了,阿瑪也答應考慮,但結果如何,還要看大哥自己。大哥以後做事大方些,對兄弟們好一點,禮節上別讓人抓住把柄,這世子之位自然就跑不掉了。」
雅爾江阿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但我著實咽不下那口氣,當年額娘那麼苦,都是拜那些女人所賜,你叫我怎麼能對她們有禮?」
不遠處出現了繼福晉的身影,全身華服穿戴完畢,卻急急趕過來,顯然是得了什麼消息。
桐英看著她越來越近,輕聲道:「我何嘗不是這麼想?可就算沒有她們,也會有別人,事情的根源不在她們身上。」
雅爾江阿聽不明白,正要問,卻聽得弟弟揚聲笑道:「福晉怎麼來了?不是說要進宮么?眼下天色可不早了,底下人怎麼還不套車?」
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兄弟面前,道:「晚些去也不要緊,倒是我方才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正想跟王爺說說呢。他在哪兒?」
桐英道:「阿瑪正在考慮一件關係到王府日後前程的大事,不能受到打攪,福晉不如先進宮去吧,等晚上回來再說。」
博爾濟吉特氏冷笑一聲:「哦?是嗎?那我更該去見他了,有什麼大事,也該說出來大傢伙兒一起商量啊。」說罷便要往書房方向闖,雅爾江阿忙擋在她面前。她見狀又是一聲冷笑:「怎麼?我這個做福晉的,連見丈夫一面都不行么?」
桐英見場面有些僵,忙向兄長使了個眼色,笑道:「福晉誤會了,只是阿瑪英明神武,必定能有所決斷。若真需要問別人的意見,他自會提出來的。方才他說了要靜靜考慮,所以暫時不好有人去打攪。」
博爾濟吉特氏臉色有些發青,見雅爾江阿不肯讓步,仍傲慢地攔在她跟前,眼看就要發作。這時門咣當一聲開了,簡親王走了出來,冷冷地道:「吵死了,真當我是死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