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遊了御花園後,淑寧找了個機會將婉寧拉到避人的角落裡,將她走後皇帝出現的事告訴了她,還擔心地道:「我想皇上興許在暗裡看了一陣子了,不知有沒有聽到二姐姐的話,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後果,可怎麼辦呢?」
婉寧卻是一愣,也有些慌:「不……不會吧……我也沒說什麼不得了的話啊,再說……太后和五阿哥……都會挺我的……那天才藝表演後,太后還誇我歌唱得好來著……」
淑寧嘆息一聲,道:「二姐姐,你難道沒聽說太后病了么?誰知她還有沒有精力再管這個事。何況照太后的脾氣,只要皇上拿定了主意,她未必會多說些什麼。二姐姐,這回你太魯莽了。那些話,若是自家姐妹在家裡,或是親近的好友單獨相處時說說,倒也沒什麼要緊,就當是閨閣中取笑罷了。只是在外頭,又是在皇宮這種地方,更該謹言慎行的。你與那個常露才認識了幾天?就敢這樣隨便?何況當時在場的還有魏家表妹,她與你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你怎麼能當面說那樣的話?」
婉寧低頭絞著帕子,不出聲,半天才道:「當時又沒別人在……常露是我好朋友,那個魏莞又是你表妹……何況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又沒說什麼過份的話。常露很快就會被指給七阿哥,許多人都知道啊。當日成嬪娘娘誇獎她的情形,我雖沒看見,但你是親身經歷的。既然是事實,那常露也不過就是害害羞罷了……我又沒胡說……」
淑寧又是一陣頭痛,幾乎是苦口婆心了:「二姐姐,記得進宮第二天,我跟你說起那個被打死的秀女的事,勸你萬事收斂些,別讓人抓住了把柄。你當時答應得好好的,也……也安分了幾日,可為什麼一留了牌子,就變得張揚起來?說話行事都不注意,還與那些秀女天天湊在一起。她們先前對你是什麼態度?現下與你這般要好,誰知有什麼心思?至於那個常露……」
她回想常露在御花園裡的言行,心下略略發寒:「我看也不簡單,只怕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無辜可憐,是不是真的指婚給七阿哥……也說不準。姐姐還是離她遠著些吧,別被人算計了。這些天暫且收斂些,哪怕只是裝出個端莊賢惠的樣子來也罷,等指婚的旨意下來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可好?」
婉寧低頭不說話,淑寧再催幾聲,她才抬起頭盯著淑寧瞧,咬咬唇,道:「三妹妹,我最近只顧著和別人一起玩,太忽略你和媛寧、絮絮了,你是不是不高興?你直說嘛,我以後多陪你就是了,你……你不要再這樣說我的朋友……」
淑寧怔了怔,心底一股怒氣湧上來,心肝脾肺腎,都彷彿灌了辣椒水似的,嗆得說不出話來。好容易按捺下,她深吸一口氣,道:「不必了!二姐姐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不會再管了!」說罷轉身就走。
可惡的婉寧!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把我當成是挑撥離間的小人了?!真是狗咬呂洞賓!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一路生氣地往回走,腳下使了些力,待回到房間時,腳踝又隱隱有些痛,於是她便縮在房中,看書練字彈琴,偶爾與媛寧絮絮魏莞聊天,沒事一概不再出門。
而婉寧見淑寧突然走了,很有些意外,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她,回頭仍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不過幸好她沒忘記對方說過的皇帝那日在場的話,平日里行事稍稍收斂了些,又託人傳信給五阿哥問口風。只是傳信的人都說五阿哥在慈寧宮侍奉湯藥,找不到人,她開始有些擔心,但後來見宜妃等後宮娘娘請秀女去喝茶聊天時,也會把她捎帶上,態度也很正常,方才放了心。
因皇帝並未下旨明言幾時確定秀女的去處,後宮便隱隱騷動起來,時不時的有妃嬪接了看得上眼的或有親戚關係的秀女去喝茶說話。婉寧、媛寧、絮絮、嘉慧、常露、寶鑰等人都去了。淑寧本人則從未受邀,看到其他女孩子打著傘冒雨回來時,漂亮的衣服都濺上了泥水,鬢髮散亂狼狽,不禁暗自慶幸。
這一日她本來正在練字,卻忽然來了個小太監,說皇帝要召她與魏莞過去。淑寧與魏莞對望一眼,都有些詫異,因小太監催得緊,便匆匆換了體面的衣裳前往乾清宮,身後儲秀宮眾人議論紛紛,各種各樣的猜測都有。
淑寧一路膽戰心驚地來到乾清宮,隨著小太監從側門進入,先是在一處小房間等了一會兒,與魏莞互相幫著稍稍收拾了一下頭髮衣服,便有人來請她們進西暖閣去。
淑寧一踏進西暖閣,便先眉毛一跳。
桐英正在裡頭,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整理著文房四寶,只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
這一眼裡頭包含了許多意思,略略安撫了淑寧的心。她若無其事地與魏莞一起對正居上座的皇帝行了大禮,一聽到「起喀吧」三個字,便起身站好,垂手聽候皇帝的吩咐。
屋裡除了康熙皇帝與桐英,原來還有其他人在。佟國維不知為何進宮來了,皇帝叫魏莞來,卻是讓她見見分別多日的外祖父。祖孫倆鄭重謝過康熙,淑寧也拜見了僅僅見過兩面的外叔祖。
佟國維對於淑寧只是淡淡地說了些場面上的話,對魏莞則嚴厲又慈愛。當著康熙的面,問過她近日的大體表現,便教導她要謹守閨訓,循規蹈矩,以報君王,云云。魏莞一一端正應了,態度倒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康熙見狀便打了圓場,說佟國維久不見外孫女兒,不必這樣嚴厲,又問起魏莞平日的功課女紅等事,知道她擅長琴棋書畫,便當場叫她寫幾幅字來,然後才迴轉頭去答理其他人。
淑寧原本見康熙皇帝似乎只顧著與佟國維祖孫說話,竟把桐英與自己晾在那裡,不知是什麼緣故。但見桐英不慌不忙地候著,似乎胸有成竹。她相信桐英必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便也耐下心來,靜靜等候。
康熙打量了淑寧幾眼,便用手指了指桐英,問:「你可認得他是誰?」淑寧忙施禮答道:「回皇上,奴婢認得,這是簡親王府的桐英貝子。」康熙「嗯」了一聲,又問:「你是怎麼認得他的?」
淑寧心下一驚,不知他這樣問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只能沉住氣答道:「回皇上,奴婢的父親曾在奉天任官,因哥哥要進學,便讓他拜了一位師傅。恰巧桐英貝子也拜了那位先生為師,便成了同窗好友,平日里時不時約了一同去騎馬射箭。奴婢當時年紀雖小,也跟著去騎過兩回馬,因此認得。」
康熙似笑非笑地望望桐英:「哦?看來還是青梅竹馬啊。」桐英傻笑兩聲:「奴才跟她哥哥是發小嘛。」康熙哼了他一聲,才問淑寧:「說說後來怎樣?」
淑寧忙道:「後來奴婢的父親任滿回京,又帶了家人到廣州上任,唯有哥哥一人留京進學。先是在佟家族學,後又被薦入宗學為伴讀。桐英貝子回京後,兩人得以重逢。只是當時奴婢隨父母在廣州,並不曾見。其後奴婢的父親丁憂回京,貝子爺卻又回奉天去了,直到前年秋天他回京時路過奴婢一家在房山的別院,才再見到。」
康熙頓了頓:「秋天?你記清楚了?不是冬天么?」淑寧心念電轉間,答道:「是秋天。」說罷就看到旁邊站著的桐英下垂的左手悄悄比了個大拇指,心知自己賭對了。
桐英摸摸頭,不好意思地對康熙道:「皇上,就是……那一回。奴才還是在他家園子里寫的摺子呢。他們兄妹兩個都幫著打了下手。」
康熙再度擺出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樣,桐英乾笑兩聲便沒再說話了。前者便轉頭去看魏莞的字寫得如何,過了半晌才回過頭來,對淑寧說:「你也學過些琴棋書畫吧?方才這小子說,他畫畫時你給他打下手,不必他開口便知他要什麼筆什麼墨,真真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蟲似的,可是真的?」
淑寧有些黑線地道:「是桐英貝子謬讚了,許是奴婢見過幾次他畫畫,因此知道些他的習慣罷了。」
康熙對桐英笑笑:「那就試試看吧,就在這裡畫,讓我瞧瞧你小子有沒有欺君。唔,那邊莞丫頭在寫字,我看……你就畫幅畫吧。四月里的牡丹開得好,你就畫那個好了。只是不許你出聲告訴她要用什麼筆墨。」
這這這……算是故意為難么?沒有實物的情況下畫畫,並不奇怪,但要另一個人就這樣猜畫畫的人要的是什麼筆墨……桐英哥,你什麼時候得罪康熙皇帝了?
淑寧更擔心的是,聽起來桐英似乎是在向皇帝暗示自己與他的關係,但皇帝的反應卻說不準,如果這次配合得不好,會不會影響了兩人的未來?
她憂心地望了桐英一眼,他卻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鎮靜地展開畫紙,手在紙上摸索著,似乎是在定布局。淑寧精神一振,也集中了精神,一邊留意桐英手掌的動作,一邊添水磨墨。
等到桐英停下手上的動作,進行具體構思時,淑寧開始準備顏料了。歷來畫牡丹,顏色多是紅、粉、黃、白四色,也有可能是藍,葉子要青色,也許還要用上赭色。她一邊想著,一邊將這些顏色調好,用小白瓷碟盛著,按彩虹色的順序一字排開在桌子右側,又在筆洗中灌滿水,然後根據紙的大小與方才看到的大置布局,挑了一支筆。
桐英構思完,一伸手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