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走進了二門,才回頭對先前說話的那人道:「我也不是頭一回來了,到廳上去做什麼?府上的太太想必事也忙吧?我直接進去就好。」然後便徑自往裡面走。那人一臉焦急,卻又不敢再攔,只好回頭訓那幾個守門的:「你們怎麼沒把這位主兒攔住?大太太早吩咐了的,你們都不聽!這事兒一個字都不許傳出去,要讓我在外頭聽到一點兒風聲,仔細你們的皮!」
眾人敢怒不敢言,只得有氣無力地應了。那人又對旁邊一個瘦子道:「你暫且在這裡守著,我回大太太去。」然後便走了。
淑寧認得那人是二門上的管事,人稱忠叔的,而那瘦子,卻是素馨的小叔叔,勉強算是個副管事。但這些不算什麼,她注意到的是,五阿哥似乎有了些變化,雖然給人的感覺仍然很溫和,卻添了一絲強勢,面上神采飛揚,朝氣蓬勃,再沒有了往日的郁色。
正奇怪著,卻聽到身旁的桐英道:「嘖嘖……昨天才回京,今天就……」她這才發覺自己與桐英離得有些近了,對方還拉著她的手肘,忙往旁邊移了兩步,輕輕掙脫開來。桐英也有所察覺,直起了身,摸摸頭,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淑寧這時才發現,桐英其實長得很高大,已經與成人無異了,自己踩著兩寸高的花盆底,還比他矮了大半個頭。回想方才的情形,她覺得有些不太自在,便狀若無事地問:「桐英哥為什麼要避著五阿哥?你與他可是有什麼不對?」
桐英苦笑道:「哪有什麼不對?他最近可神氣了,又立功又得皇上的嘉獎,人人都對他刮目相看。他如今是貝勒爺,明年春天就要搬進新府里了。我聽說了他的事,也是很佩服的。」
「那你又為什麼要避開?」
桐英猶豫了一下,道:「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麼。我在京中幾年,諸皇子中,我與三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比較親近,五阿哥往日很少與我們一起玩,只是與四阿哥友好。但近來不知什麼緣故,他忽然疏遠了四阿哥,見了面,也只是虛應故事,看到我們也沒什麼好臉色。所以我便索性避一避,免得尷尬。」
淑寧有些意外,記得當初第一回見這些皇子時,四五兩位還會一起逛街,前年四阿哥來自己家,還問婉寧是否需要帶話給五阿哥,照理說他們兄弟感情應該不錯才是,而且五阿哥性格溫和,一向與人為善,忽然與四阿哥疏遠,莫非……淑寧想起某位美人,難道是她的緣故?
她看向桐英,桐英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原因。他當初在房山時,是知道婉寧的心思的,只是不好說出來。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桐英輕咳一聲,小聲道:「我該走了,你多保重,記得用我給你的葯。」淑寧低了頭,輕輕應了一聲。
桐英笑笑,忽然原地踏了幾步,然後朝前走。淑寧領悟到他的意思,便也踩著花盆底跟上了,只聽得他高聲道:「老端今兒是怎麼了?這麼晚還不回來,我不等了。明兒可得叫他好好說明白。」
淑寧偷笑,也跟著正色道:「真對不住,哥哥一回來,我一定對他說,叫他好好給您陪不是。」
桐英爽朗一笑:「算了,我今兒也看過新院子了,該添些什麼樣的字畫,我心裡有數。叫你哥哥放心,管保叫他滿意。只是這個人情他可欠下了,一定要他請我吃頓好的,必須要是京里一等一的好館子。」說著就跨出了二門。
淑寧道:「是,您放心,我一定告訴他。」她停在二門裡頭,端端正正福了一禮,口裡說著:「您慢走,請恕小妹不能遠送。」桐英擺擺手,往大門方向去了。淑寧瞧了一眼旁邊的周老八,道:「還不快跟上?難道要客人獨自出門不成?馬呢?快去牽。」
眾人都愣著呢,周老八聽了這話才醒悟過來,忙應了聲,招手喚過一個小廝去牽馬,自己追上去了,笑著跟前跟後應承著。淑寧直看到他們消失在轉角,才回過頭來掃了眾人一眼,問:「怎麼不見忠叔?」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一個機靈些的婆子忙回道:「忠叔有事走開了,三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淑寧自然知道他去了哪裡,只不過是借這話暗示自己並不知道方才發生的事,於是便故意皺了眉頭,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轉身回去了。
周老八回來時,滿面得意,別人問他是不是得了國公爺的賞,他便掏出兩個銀錁子來,足有二兩重,眾人都滿臉艷羨。他瞧見方才去牽馬的小廝有些不忿的樣子,便撇撇嘴,從腰帶里摸出些碎銀,看著大約有五錢左右,丟給那小廝,道:「拿著,別說我一個人佔了好處。這位爺今兒心情好,出手也大方。你以後見著他,機靈些,總有你的好處。」那小廝忙換了笑臉,把銀子收了。
旁邊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廝問:「八爺,這位爺是誰啊,怎的他可以隨意出入二門,方才那位阿哥我們卻要攔著?」
周老八斜了他一眼:「小子,新來的?」先前那婆子忙道:「周管事,這是我侄兒,因我兄弟病了,便讓他兒子來頂班。今兒頭一回上差,您多幫襯些。」然後又拍了那小廝腦袋一記,要他給周老八見禮。
周老八聽到「周管事」三字,十分舒心,便道:「不必多禮了,小子看著挺機靈么,日後定有出息。要說方才這位爺,那是簡親王府的小王爺,正兒八經嫡福晉肚子里出來的金枝玉葉。他與咱家端四爺是發小,常來常往,就是最近兩人都進了衙門辦事,才來得少些。看方才那情形,多半是來找四爺,偏四爺回來得晚了,才沒遇上。這位小爺常來,找的又是三房的爺,自然不能攔著。可方才那位……」
他左右瞧瞧,壓低了聲音,才道:「那位可是皇子,天家貴胄!你們也聽說了吧?咱們家二姑娘,明年選秀,已經內定是這位五阿哥的嫡福晉了。你說這小兩口婚事還未辦,怎麼好見面呢?所以大太太說了,要攔著,請到外頭大廳上奉茶。可偏偏這位皇子是個痴情的,定要進來見二姑娘。我們攔不住,只好管住自己這張嘴,不讓外頭人知道這消息,免得惹來什麼閑話,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都點頭,又奉承了周老八一把,他正得意著,冷不防聽到那忠叔回來見到,喝了句:「都在做什麼?!」他抖了抖,忙小心帶笑地湊過去說好話。那忠叔只是「嗯」了聲,愛理不理的,半日才道:「方才大太太說了,今兒就算了,日後五阿哥再要進來,定要攔住了,不然就打你們板子!但是也不可得罪貴人,知道了么?」
周老八與眾人都心中叫苦,偏忠叔又看都不看,徑自踱進旁邊的屋子歇息去了。
……
淑寧回到槐院時,正好看到先前在新院子書房裡監視的那個婆子對崔嬤嬤回報自己與桐英相處的情形:「……姑娘一直在打下手,後來又談了會兒詩詞,什麼花啊風的,倒也沒什麼異處。畫在這裡,您看看。」
淑寧看到桐英送給自己的那幅紅梅圖正在崔嬤嬤手裡,心頭不禁冒火,瞪了那婆子一眼,道:「這是別人送我的東西,你怎麼擅自拿走了?!」
那婆子垂手退後,崔嬤嬤卻淡淡地掃了眼那畫,道:「姑娘生什麼氣?雖說是別人送的尋常圖畫,但到底是年輕男子的東西,姑娘想必也不方便放在自己房中,還是讓老身替你收著吧。」
淑寧不怒反笑:「這位小公爺,往日也是常來的,他畫的畫,我這裡有好幾張,哥哥那裡也有,多一張少一張的,也不打緊。只是您不是在我家裡長住的,若是要替我收東西,又打算什麼時候交還呢?」
崔嬤嬤頓了頓,有些嚴厲地望了淑寧一眼。淑寧卻仍是微笑著:「不過嬤嬤也是一番好意,自從您來了,我學會了許多東西,心下實在感激。只可惜您是外祖母的人,不能在親戚家裡久住,不然我把所有東西都交給您,心裡也放心哪。對了,我屋裡還有幾幅古畫,都是男子畫的,也值幾個錢,嬤嬤是不是也一併收了去?」
崔嬤嬤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卻是老身逾越了。往日也聽說過這位小公爺的畫好,今兒卻是頭一回見。只可惜老身不懂這些,還是請姑娘自己收好吧。」
淑寧笑笑,望了邊上的冬青一眼,她忙走過去小心接下,退下去了。
院中一時冷了場,淑寧微笑著對崔嬤嬤說:「嬤嬤,離晚飯還有些時間呢,我該練些什麼?」
崔嬤嬤木無表情地道:「今兒姑娘可晚了不止半刻鐘,怎的送人送了這許久?」
淑寧眯眯眼,笑道:「方才送客出二門時,正好見到五阿哥進來,我就避了一避。嬤嬤,我這麼做對不對?」
崔嬤嬤略皺了一下眉,道:「自然是對的,只是府上怎麼總有男客進二門?也未免太不講究了。」
淑寧沒理會,又繼續道:「後來人走了,我見二門上的人少了幾個,問了才知那裡的管事不知何故走開了,但他是大房裡的人,我也不好過問,便回來了。只是這一耽擱,就晚了些。」
崔嬤嬤輕輕頜首,道:「這倒罷了,姑娘原是個玲瓏心肝的人。」
淑寧笑笑,轉了話題道:「太陽都要落山了呢,嬤嬤,我該練什麼?」
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