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劉氏脾氣仍像當初一樣爽利,但服飾打扮的檔次卻足足上了兩個台階。她穿著寶藍色絲綢旗袍,兩把頭上插著點翠首飾,手上帶了明晃晃的金鐲子,完全是一個貴婦人。不過她說:「別被我這身嚇著了,我平日里可不會這樣穿,今天是特意扮上,到親戚面前顯擺來的。」
佟氏有些哭笑不得,小劉氏卻從姐姐一出現開始,便不停地在掉淚,從院里哭到屋裡,從進門哭到丫環上完茶。大劉氏不耐煩了,道:「你怎麼還哭啊?難道你就這麼不待見我這個做姐姐的?一見我就哭?」
小劉氏哽哽咽咽地道:「我、我我……我是太高興了,姐姐……」大劉氏頭都痛了:「行了行了,我還以為你這兩年有長進了呢,沒承想又活回去了,你看孩子們,都被你嚇著了。」
小劉氏愣了愣,轉頭一看,果然,小寶和賢寧都許久沒見她哭了,正傻傻地盯著她看呢,小寶還把自己的帕子掏出來給她;再看另一邊,大劉氏三歲的兒子正由丫環抱著,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朝她看。
小劉氏臉紅了,忙忙擦乾眼淚,拉過兒子讓他拜見姨母。大劉氏哂道:「早拜過了,你快回神吧。」眾人都在旁邊偷笑,連淑寧真珍也不例外,小劉氏臉更紅了。
待重新坐下詳談,眾人才知道大劉氏現在的丈夫榮志自從前年秋天調到武丹屬下,便專門負責守衛自鳴鐘作坊,忠於職守,很受器重,這次隨武丹回京,又新升了職,已經是正五品的步軍副尉。大劉氏如今有正經誥命,倒真是位貴婦人。
大劉氏這次特地來看妹妹,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看到她雖然只是穿了身石青色的家常袍子,頭上也只戴了一根素玉簪,但衣服是好料子,首飾也不是凡品,再看她的氣色,也跟自己一樣又白又胖,便知她過得不錯,也放下了心頭大石。
小劉氏卻為姐姐過上了好日子而欣喜不已。正五品的誥命啊,要知道,當年她姐姐離開沈家時,那沈家的長子,也不過是個五品的郎中。如今也算是揚眉吐氣了,回想到當年姐妹二人黯然隨船南下時,哪裡想到有今日的光景?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哭起來。
大劉氏撐著腦袋,無話可說了。佟氏便道:「她的院子離得不遠,乾脆你陪她回自個兒屋裡哭去,就算哭得衣服都濕透了,要換也方便,而且帕子管夠。」
眾人都笑了。小劉氏知道她這是讓自己姐妹二人有機會說說私房話,便轉哭為笑,告了聲罪,拉著姐姐和兩個孩子回自己房裡去了。佟氏也趁機示意雨歌將賢寧帶下去。
她特地替小劉氏向溫夫人陪罪,溫夫人笑道:「這是喜事,喜極而泣,也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兩人便聊起來了。淑寧給真珍做了個眼色,尋機退出了花廳。
淑寧帶真珍看了自己住的院子,又領她去園子里玩,兩個小姑娘再做了一回話癆。只是淑寧稍稍有些可惜:「今日國子監里要考課,哥哥脫不了身,不然早就回來了。你們自從兩年前在碼頭別過,就沒再見過面吧?」
真珍垂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如今學業很好了吧?我聽說你們再過幾個月便要滿服,他……他有沒有什麼打算?」
淑寧便告訴她,今年科舉剛結束,端寧想等下一科再考,只是時間長了些,因此家裡人正有意讓他從恩蔭入仕,但具體怎樣,還要等父親張保起複後才知。
真珍沒有說什麼,直到淑寧提起別的話題,她才再度開口。
淑寧覺得有些奇怪,也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真珍對端寧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變化,卻又不像是改了情衷。每次她說起端寧的事,無論是學業、武功還是生活上的趣事,真珍都聽得很專心,還時不時追問其中細節。但一提起兩人見面相處的事,真珍就不答話。這實在很奇怪,他們這兩年時間一直有通信,差不多每一兩個月就有一封,上一次真珍寫信來,是春天時候的事,當時並沒有什麼不對啊?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下午,溫氏帶著真珍離開了,大劉氏則暫時留在別院和妹妹相聚。淑寧幫著料理了大劉氏住宿的事,然後到正院向母親報告,卻看到佟氏獨自坐在桌邊,眉頭緊皺。
淑寧問她是怎麼了,她抬頭望望女兒,嘆道:「淑兒,你哥哥的婚事……怕是有些麻煩。」
淑寧一驚,忙問是怎麼了。佟氏嘆道:「方才和溫夫人說話,談起你哥哥與真珍的婚事時,溫夫人神色有些不對頭。詳細一問,才知如今要向真珍提親的人極多,而且非富則貴,甚至有皇子牽涉在內,因此他家現今不敢輕易定親,怕得罪了人。溫夫人的意思,是先把事情放一放,等日後再說。」
淑寧眉頭緊鎖:「皇子?是哪位阿哥?不論是誰,以真珍姐的年紀,只有前頭五位可配。而當中,大阿哥和三阿哥已有正室,四阿哥即將大婚,太子妃也已內定,唯有五阿哥還未有著落。但他的心思,我們都是知道的,總不會是他吧?」
佟氏搖搖頭:「我聽她意思,應該是三阿哥,太子那邊的人也有些意向。如今還要看皇上的意思,如果真有賜婚,武丹將軍是一定會遵從聖意的。」
淑寧眉頭皺得更緊:「不會吧?那兩位都是有正妻或內定人選的,皇上不至於會讓真珍姐當側室吧?」
佟氏嘆了口氣,道:「就算不是皇子,也還有許多權貴子弟。你哥哥現下的情形,卻很難跟人比。如今的將軍府,可不僅僅是皇上重臣,單看那自鳴鐘工場的好處,便足以叫人心動了。我只後悔當年沒把事情定下來,以致今日有了波折。我看溫夫人的意思,他們也有些後悔呢。」
淑寧沉默了,回想起方才真珍的話,心頭沉甸甸的,半晌,才聽得母親說道:「你跟真珍見面時,想辦法探探她的口風吧。如果她拿定了主意,直接求皇上,想必皇上也不會逼她。」淑寧低聲應了。
晚上,端寧急馬飛奔回房山別院,知道與真珍錯過,很是惋惜,但沒多久便恢複了,畢竟如今兩家住得挺近,見面也容易。只是佟氏連夜召他進房說話,淑寧在外間等得心焦,不知哥哥聽說後是否會難過。
過了許久,端寧才出來了,瞧著臉色有些疲倦。淑寧擔心地看他,他卻微笑道:「哥哥沒事,晚了,快回屋休息吧。」然後便走了。
第二天早上,淑寧再打量兄長的神色,卻發現他一點難過的樣子都沒有,除了話少些,也沒別的表現,甚至沒有即刻前往良鄉會佳人的意思,不禁為他著急起來。
端寧見她這樣,心下暖暖的,但口中只是溫言相慰著,並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這一晚,端寧想了許多。當年是真珍對他先有了淑女之思,他才開始考慮娶她為妻的。起初,是真珍的美貌才華性情家世等吸引了他,因此,對於兩家父母的打算,他是樂見其成的。但自從碼頭一別,回京這兩年來,他對真珍的感情竟然深厚起來。大概是沒有其他外在的東西吸引他的注意力,又有了其他大家閨秀作對比,他反而發現了真珍的可貴之處,漸漸地,他已在心中把她當成自己未來的妻子了。
而如今,事情有了變化,他心裡很難過。但深思過後,他決定要等待真珍自己作出決定,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尊重。至於前往良鄉會佳人這種事,送妹妹去時見個面倒沒什麼,特地去就不好了。如果日後真珍嫁了其他人,被人翻出此事來胡說,豈不是反而害了真珍?所以,他便只是默默地傳達著自己的情意,而不明說出來。
但他並沒有把這些想法告訴妹妹,每次送妹妹去見真珍,也一直表現得彬彬有禮,完全沒有逾越之舉,就連送禮物,也是以家人的名義送給真珍全家。本來真珍的二哥崇禮,擔心妹妹與端寧之間會發生什麼不體面的事,一回京便趕過來守著,見此情形,也在暗暗慚愧自己是小人之心。
淑寧起初見端寧沒一點行動,心下著急,後來看到兄長每次出現,崇禮都要陪著,便隱隱猜到哥哥的意思。她雖然惱恨那崇禮年紀越大越道學了,但也明白他是愛妹心切,就沒說什麼。只是真珍的反應讓她有些不安。
起初真珍見端寧,還會臉紅心喜,女孩子私下說話,她也會問端寧的事情。但時間長了,她提端寧的次數便漸漸少起來,進了七月後,甚至幾乎完全不提了。看到端寧,也只是面上淡淡地,全了禮數而已。偏偏端寧又忙於準備大考,沒時間過來。
一天,淑寧終於忍不住了,直截了當地問真珍,心裡對與端寧的事是怎麼想的。
真珍咬咬唇,道:「既然你問了,我也不想再把話悶在心裡。淑妹妹,你老實告訴我,你哥哥對我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心裡真的有我嗎?」
淑寧睜大了眼:「真珍姐這話是什麼意思?這種事還要問嗎?」
真珍苦澀地笑笑,道:「你別怪我多心。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說喜歡的話,他從沒說過他是怎麼想的,我心裡很不安。前些日子,很多人家來我家提親,就有人對我說,我這樣的容貌身家,阿瑪又有那樣的權勢,沒有一個官家子弟會不想娶我為妻。雖然這只是奉承話,但我還是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