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寧匆匆掃了一眼店裡的情形,果然有兩個男子擋在了仍舊睡著的老闆跟前,又有兩人守在門口,便不動聲色地放下書本,退開一步,行禮道:「五阿哥安好。」
五阿哥見狀苦笑一下:「你……不必如此客氣。」淑寧不為所動,低眉順眼地問:「五阿哥怎會在這裡?」五阿哥便答說:「我到白塔寺里為皇祖母求一本經書,瞧見你們家的僕人,才知道你們在這裡,所以……有事特來相求。」
「不知是什麼事?」
「這……」五阿哥頓了頓,不知該如何說起,便在心中組織語言。
淑寧等了半晌,都沒等到他哼哼一聲,面上雖不露,心中卻有些不耐煩,瞥了一眼店外,素馨已經發覺不對了,在門口急得直跳腳,卻被那兩個侍衛擋著進不來。
好不容易,五阿哥終於把想說的話組織好了,大意就是:他如今正在軍中歷練,吃住都在軍營,很少回京城來,就算回來也一般是在宮裡,沒什麼時間外出,之前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伯爵府拜訪,卻沒能看到婉寧,只能見到婉寧的母親與哥哥。
淑寧邊聽邊猜想,會不會是大伯母那拉氏想給女兒塑造正經人家姑娘的形象?然後又聽得五阿哥說:「我在貴府里無意中遇上令姐的丫環,聽說令姐如今過得不是很好,受了許多苦。我又打聽不到詳情,實在是心急如焚,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淑寧平平地道:「二姐姐一切安好,先前不過是在學規矩,現在教習嬤嬤已經離開了。五阿哥不必擔心。」
五阿哥面上一喜,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道:「多謝淑寧姑娘相告。胤祺冒昧,想求你幫著送一封信,只是作為朋友想關心安慰令姐幾句,並沒有別的意思,姑娘可否……」
淑寧瞪著那封邊上已有些微磨損的信,黑線不已,心想這五阿哥和婉寧真是一對,居然會不約而同地找上她充當郵遞員。但上回還可以說是幫人送禮,這一次卻是實打實的送「情信」,就算它打著「友情」的幌子,但在別人眼裡,仍舊是一封情信。這分明就是一顆炸彈,沾上就倒霉。自從上回被婉寧在荷包那事上陰了一回,她早已打定主意,絕不會沾手婉寧的「情事」,更何況,這次是幫外人送東西。
她心念電轉間,已拿定了主意,便一板臉,正色道:「五阿哥此言差矣!您難道不知此等私相授受之事乃閨閣中最大禁忌?!您要我去做這樣的事,卻是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五阿哥臉上一紅,爭辯道:「我並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問候一下……」他本就是被嚴厲管教長大的,只是受了婉寧影響,已懂得做事要靈活,但他也知道此事不合規矩禮法,所以一被淑寧正色駁回,便感到很慚愧。
淑寧擺出一幅凜然之色,道:「您不必多說了,我就當作今日從未見過您,您還是請回吧。」說罷抬腳便走,但又忽然起了陰婉寧一把的念頭,便放緩了聲音道:「五阿哥若真有心,何不求宮裡下旨?如今白龍魚服,私相授受,有什麼意思?」五阿哥默然,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召喚丫環離開,許久,無奈地長嘆一聲。
淑寧出來後卻是一頭冷汗,幸好五五是乖孩子,只要打出道德招牌來,就能把他勸退,若換了別人就未必會這麼好說話了。
匆匆沿側門回到寺里,素馨鬆了口氣,向淑寧告罪,說她不該勸姑娘出去,更不該離開姑娘身邊。淑寧卻淡淡地道:「與你無關,他們本就是從寺里出去的,我們已經落了單,就算還留在寺里,他們還是會找上門來。」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過,你不要對別人說,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們自個兒在寺里逛了逛。」素馨低低應了聲「是」。
這種事傳出去不是什麼好話,她又不知道婉寧是怎麼想的,還是瞞下來的好。至於五五那邊,他應該不會把這種事到處傳。不過,最可惜的是方才那本書,匆匆間也沒買下就出來了,她剛才正翻到上方山的部分,那就是在別院附近呢。
淑寧帶著素馨,沿大殿逛了一段路,碰上寺里的僧人帶一家官眷去游白塔,她們便跟了上去,又參觀了一遍,然後才回到芳寧她們所在的靜室。喜塔臘太太已經回來了。
芳寧問:「你上哪裡去了?怎麼去了這麼久?」淑寧笑道:「隨便逛了逛,方才聽人介紹那白塔的來歷,倒有些意思。」然後便在她對面坐下,無意間瞥見芳寧頭上的像牙簪子不見了,換了一根白玉簪,似乎是原本在舒穆祿太太的頭上戴著的。芳寧發現了淑寧視線所指,臉略紅了一紅,又低了頭。
這時一位老僧帶了兩個小沙彌進來了,向太太姑娘們問好後,便閑聊起來。淑寧認得這老僧是寺里的方丈,看樣子似乎與那兩位太太挺熟,雖然已經七老八十了,身體倒還硬朗,說話也風趣。只是他說的都是信徒們行善得好報之類的故事,其他人聽得興緻勃勃,淑寧卻覺得有些無聊,心下一動,便召了素馨來,悄悄吩咐幾句,素馨領命去了。
沒多久,宜海來了,要送女眷們回去。來到山門前,卻發現芳寧與淑寧的丫環都不見了,淑寧忙道:「我讓丫頭去請兩本佛經回去,大概快回來了。」正說著,素馨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小包裹,看得出包的是書本。喜塔臘太太不以為意,又叫人去找春燕,過了約摸半炷香時間才看到春燕急急跑來。芳寧覺得有些丟臉,便輕輕斥道:「方才說話時就不見你,一定是你又貪玩亂跑了,還不快過來。」春燕不吭聲,只是低著頭扶芳寧上車。
淑寧姐妹仍舊搭乘喜塔臘太太的大馬車,到了大牌坊處,便與舒穆祿母子告別,然後回了伯爵府。喜塔臘太太進府與那拉氏打了招呼,便離開了,那拉氏喚了芳寧與淑寧去上房,問她們此行的經過。
芳寧不好意思,只是低頭不說話,淑寧便幫著回答,說那兩位太太對芳寧都很喜歡,那拉氏鬆了口氣,又開始對芳寧進行一番教導。
在場的婉寧聽了一會兒,便坐到淑寧身邊,笑問道:「三妹妹今兒玩得挺開心吧?不知你們在那寺里可有遇上什麼特別的人……事物?」
淑寧早在婉寧坐過來時便豎起了汗毛,聽到這話,心下一緊,難道婉寧知道五阿哥要傳信的事?口裡卻答道:「不過就是在寺里隨便逛了逛,那地方倒挺大的,走得我腳都軟了。不過寺里的白塔,聽說有幾百年了,倒很有趣。」
婉寧卻不覺得那塔有趣,對淑寧的回答也沒怎麼在意,心裡想著自己糊塗了,淑寧芳寧逛佛寺,能遇上四四一次是機緣巧合,怎麼可能次次都能遇到?便也不再多問了。
回到槐院,素馨把那小包裹送上來,淑寧見果然是那本遊記,便高興地讓素馨去領銀子,再多加了二分辛苦錢。素馨笑吟吟地謝了,又道:「那家書店的老闆挺有意思,我去買書時,聽到有客人叫他『石頭記』,他居然應了,從沒聽過有人取這樣的名字呢,真真有趣。」
淑寧也覺得有意思,想起店裡很多書她都沒翻過,便計畫著什麼時候再去光顧一次。
一晚無事。第二天,淑寧做了些點心,想讓芳寧絮絮過來嘗嘗,便讓素馨去請。素馨去了整整一刻鐘,才回來道:「大姑娘說她如今有事,來不了了,表姑娘也是,說請姑娘不要見怪呢。」
說罷,她左右瞧瞧沒人,才上前一步湊在淑寧耳邊道:「竹院那邊正熱鬧呢,似乎是春燕犯了什麼錯兒,大太太要重罰,連大姑娘和表姑娘都不敢求情。我聽別人說,好像是春燕替外頭的人傳信給二姑娘,被二姑娘告發了。」
淑寧皺皺眉,望向素馨,素馨點點頭,說話更小聲了:「就是昨兒那位爺。我買了書往回走時,瞧見春燕跟個男人說話,我只見著背影,但瞧那身上的衣裳,應該就是他。」
看來五阿哥是見自己不肯幫忙,轉而找了別人。昨天出門的伯爵府的人里,自己主僕都不肯幫他,芳寧一直與太太們在一起,其他跟車的粗使僕役,又進不了內院,看來是春燕在寺里玩時遇上五阿哥了。只是春燕幫著傳信,婉寧為什麼要告發她?難道不怕以後沒有下人肯再幫她了么?
她哪裡猜得到婉寧的心思?
自從接了兩樣家務,婉寧很認真地料理了一段日子,抓了幾個中飽私囊的家人,讓那拉氏誇了一通,又多交了幾樣家務給她,其中就有出門採買的活。婉寧借口家中僕役多半愛佔主人家的小便宜,便把親信的方青哥提拔上來,擔任採買的工作,然後暗中吩咐他去打聽自己需要的消息。
大概是因為前些日子四阿哥長女夭折,許多人家都知道這件事,連帶地便有些貝勒府里的事傳了出去,婉寧終於知道四阿哥每個月都要去佛寺上香禮佛,而且隔上三兩月便會前往房山的雲居寺,按照他上次去的日子看,大概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就有可能會再去一趟。
有了比較確切的消息,她便開始盤算了。三房的別院聽說離雲居寺只有十多里地,在那裡借住是最好的做法。但是如今那拉氏連門都不許她出,怎會答應她到房山去?她正煩惱著,卻碰到春燕撞上門來,心裡便有了定計。
五五不是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