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蝴蝶

周夫人久病初愈,身上穿得相當厚實,一件黑領褐底金紋緞面夾棉襖,下系絨呢馬面裙,身上圍著厚厚的斗篷,和旁邊穿一身秋香色湖綢春裝衫裙的女兒相比,彷彿是生活在不同的季節里似的。

佟氏早已帶了兒女在前院迎接了,一見她母女二人,就上前笑道:「可算是來了,我就料著你們該是今天才到的,一早派了好幾撥人去打探,眼看著酉時了,你們再不來,我可要急了呢。」

周家母女都笑著問好,佟氏見周夫人臉上有疲態,忙道:「咱們兩家是通家的交情了,很不必立這些大規矩,橫豎周大人沒來,我家那位前些天又進京去了,乾脆直接進內院去說話吧。你們趕了一天路,想必也累了。」

周夫人聽了,也沒推辭,跟著佟氏到了二院正房。佟氏提前一天叫人燒了左屋的炕,如今溫度正好,便請周夫人坐到炕上,背靠著一疊墊子,輕輕蓋了一張薄毯,又讓人擺茶水點心。她笑意盈盈地對周夫人說:「如何?這樣暖和自在多了吧?你別拘束,就當在自己家裡一般。」

周夫人謝過,又讓女兒正式拜見佟氏,佟氏誇了周茵蘭幾句,讓自家幾個孩子也來拜見周夫人。

周夫人見了端寧,贊一聲「越來越有大人樣了,日後定有大出息」,見了淑寧,則是「比上次見你時又長高了」,但對於兩個小男孩,她倒是很喜歡,拉著他們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其中送給賢寧的見面禮,比端寧淑寧小寶三人還多了幾個銀錁子。

佟氏與小劉氏聽見,都在嘴上謙讓一番,實際上各自在心裡高興得很。行過禮,小劉氏帶了兩個孩子下去,其他人便正經坐下說話。首先提的當然是周夫人的身體狀況,這才得知她現在比先前好了許多,飯也吃得多了,精神好時,還能在家中院子里自行走上一兩圈。佟氏母子也很為她高興。

談著談著,就說起了周茵蘭的未婚夫婿。端寧道:「我在京里曾見過范兄,端得是一表人材,最最難得的是才學品行都好,待人接物,極有大家風範。那范家也是世代書香了,我聽說他家還有一個侄兒也是今科應考,中了三甲,得了個同進士出身。有好事者給他家作了個對聯,叫『一家三進士,父子兩翰林』。周家妹妹進了那樣的人家,自然是不用愁的。」

佟氏也跟著說了幾句好話,那周夫人聽了自然是開心的,周茵蘭飛紅了臉,低頭不語。幸好她素來是個大方的姑娘,若是換了那些臉皮薄的古代女子,早就羞得躲開去了。

淑寧不忍見她窘迫,便岔開話題道:「時候不早了,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菜,今兒晚上周伯母周姐姐也嘗嘗我的手藝如何?」佟氏也對周夫人說:「我一時高興,竟忘了這事了。你喜歡吃什麼儘管說,叫淑丫頭做去,她如今就愛搗鼓這些。」周夫人道:「那可得好好嘗嘗,不如讓我們茵蘭也去幫個忙,她學這個也有一年了,做的菜還勉強能入口,只是比不得淑姑娘的巧手。」

「這話可不敢當,這丫頭也不過是學著玩罷了。」佟氏謙讓兩句,便讓淑寧她們下去了。

淑寧先帶周茵蘭到自己院里,去了釵環,才領著她到了後院的大廚房。

這裡是一排四間屋子,其他三間小些的,分別是食材間、廚具間和柴房。最大的那間才是廚房,左右兩端各有一扇門,方便人員出入。這樣的安排,卻是淑寧插手建議的。

周茵蘭一進廚房,便看到東邊一排四個大灶,沿牆放了許多調料罐子,牆上釘了上過漆的木板,上頭吊有許多勺子竹夾罩籬之類的用具,有幾個廚子正在做晚飯。南北各有一張大案,北邊放的是準備好的各種肉菜材料,南邊的案板小一些,放的是三個砧板和刀具等物,一旁的空位上,砌了個水池子。西邊卻是另外空出一塊地來,盤了一大一小兩個灶,一邊的案上放了兩個小瓦爐,廚具調料也都應有盡有。整間廚房都很乾凈,地上也沒有積水,人們把要丟的東西都棄在兩個專門的大桶里,廢水也要倒到外頭的排水溝中。

淑寧指著西邊的案台道:「那裡便是我平日學廚的地方。本來我的院子里也有個小灶,只是那裡地方小,燒個水煮個茶或蒸個點心還行,如今要正經做菜,那裡的東西都不齊全,只好請姐姐到大廚房來。地方骯髒,還請你不要見怪。」

周茵蘭不在意地道:「這已經很乾凈了。不瞞你說,我在家裡也是用大廚房學做菜的,但總覺得到處都是油污,你這裡卻很好。」淑寧笑笑,便取出兩件圍裙來,讓她換上。

周茵蘭見那圍裙如同半件罩衫似的,連著袖子,只在身後用兩根帶子繫上,袖口處也用細帶繫緊,穿上後,身上衣服的袖子一點不露,前襟也被遮得密密實實,再不怕會濺上油污,做事也利落,便笑問:「你怎麼想出這個來的?」淑寧便道:「是見了伯父家的姐姐做的圍裙,才想到的。」

原來婉寧先前在家裡學廚,嫌那些傳統的圍裙難看,便自己做了幾件西式的,又做了袖套和廚師帽。淑寧見了,雖然對那些白綢子繡花荷葉邊的圍裙有些不以為然,卻被袖套引起了穿越前的回憶,做出了這種連袖子的圍裙來。婉寧沒起疑心,還以為這個堂妹真的是根據她的「發明」做出新式圍裙來,便也學著做了,仍舊在上頭添繡花和荷葉邊。

互相幫著穿好圍裙,淑寧請周茵蘭先挑食材。周茵蘭略一斟酌,挑了豆腐、白菜、芹菜、蘿蔔、花生、海米以及一小塊精肉便罷,淑寧瞧著有些清淡,請她多挑些,周茵蘭道:「家母的病在飲食上是要多加小心的,妹妹看著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吧,不必顧慮我。」

淑寧聽了,也不多說,想到周夫人是有心臟病的,當日陳老太醫隱約提過這類病人應該避免吃些什麼,又應該多吃什麼,時間有些久了,她只大概記得一些,便根據記憶挑了要用的材料。

她要做的是拌五絲、魚香茄子煲、棗仁燉子雞和黃豆排骨湯,另外再熬一鍋花生紅棗粥。把粥和湯都放上爐子以後,她便開始準備那「五絲」,分別是青椒絲、豆腐皮絲、粉絲、干海帶絲和胡蘿蔔絲,其實如果有新鮮海帶會更好,可惜家裡只有一點好不容易弄到的干海帶,只好將就了。

另一邊,周茵蘭做的是花生拌芹菜、海米燒蘿蔔、素燒香菇和肉末白菜燉豆腐,另外做了點蒜泥預備拌菜吃。她要把菜拿到砧板那邊切時,有個媳婦子提醒她,三個砧板各有不同的用途,一個剁骨頭,一個切生食,一個是切熟食的,請她記得認清楚。周茵蘭有些詫異,但想到這裡頭也有些道理,便入鄉隨俗了。

她無意中看到淑寧在熬粥,才醒覺過來,趕忙揀了幾樣材料,做了個玉米綠豆粥。她只顧著菜了,卻忘了主食,很有些不好意思。

等燉豆腐燒開的時候,她才空出手來,觀察淑寧的動作,看著看著,便道:「淑妹妹原來也知道食療,我看你選的菜色,都是適合家母食用的,而且很有些益處,淑妹妹真是有心了。」

淑寧笑著說:「我曾經聽一位老太醫說過一些,但其實已經不太記得了,若有哪樣不對的,姐姐可要告訴我。」

周茵蘭道:「全都是好的,我記得無塵道長說過幾十樣食療菜式,妹妹做的全在裡頭呢。」

淑寧暗暗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沒有記錯,又問:「這位無塵道長,就是給周伯母治病那位么?先前到你們家去探病時,一直沒機會拜見,如果有機會見一見就好了,他一定是位醫術極高明的大夫。」

周茵蘭嘆道:「他的醫術的確高明,可惜看破了紅塵,對於俗世中的事不太在乎,在保定也只是過冬而已,本來他是打算開春就走的,為了家母的病,才推遲了行程,但前些天已經告辭了。」

淑寧問是怎麼回事,周茵蘭便答道:「他本是世代行醫人家出身,聽說在家鄉也是數一數二的名醫。有人薦他入京考太醫院,他帶著妻子赴考,誰知途中遇上歹人,他遭受喪妻之痛,從此看破紅塵,拋卻功名利祿,出家做了道士,也不回家鄉,只是雲遊四方,遇到病人,便治一治。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家實在幸運,若不是家父偶而助人一臂之力,又怎麼請到他來家?若他沒有來,家母卻又該怎麼辦?」

淑寧也跟著唏噓一番,又安慰她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伯母福大命大,日後定然會安安穩穩的,姐姐不必想太多了。」

周茵蘭笑笑,瞥見豆腐燒開了,忙過去揭開了鍋蓋。

這一頓飯大家都吃得極開心。佟氏顧慮到周家是詩禮傳家,極重禮法,沒有讓小劉氏與兒子們上桌,只讓女兒陪席。兩對母女本就熟識,行事自然也少了許多忌諱。兩個女孩子一齊做了七菜一湯,外加兩樣粥品,一個人的菜精爽可口,另一個的菜則是濃淡相宜,相較之下,居然平分秋色。

飯後佟氏大大誇獎了周茵蘭的手藝,說她既熟讀詩書,又精於廚藝,實在是難得的好姑娘。周夫人卻說自家女兒的本事比不上淑寧,一再謙讓。

淑寧眼看著兩個做娘的謙虛來謙虛去,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低頭遮掩時,卻瞥見周茵蘭也在暗暗忍笑。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得一起笑了,因為多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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