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寧瞪大了眼,從上瞧到下,又從下瞧到上,心中一個人名呼之欲出:「你是……桐英哥?!」看到對方笑著點頭,她微微張大了口:「怎麼會……我們都以為你失蹤了呢!你到哪裡去了?怎麼半年都沒有消息?我哥哥都快急死了。還有,你為什麼會跳進我的院子里來?」
桐英眨眨眼:「這不是你哥哥的院子么?」「怎麼會?我哥哥住旁邊的院子。」
桐英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你哥哥明明在信里說,從南到北第四個院落就是他住的,我數著第四個院子才跳進來的,沒想到是淑妹妹的院子。」
淑寧想了想,就明白了:「我知道了,前頭僕役們住的院子,因為地方大,又加建了一排房屋,桐英哥從外頭看,大概是錯認成兩個院子了。其實我這裡是第三個。只是你為什麼不從大門口進來?」
桐英「呃……」了一聲,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淑寧好像想起什麼好笑的事,便笑著說道:「幸好你認錯了院子,要是真到了哥哥的院子,他如今不在,丫環們說不定會把你當賊辦呢。」
「你哥哥不在?怎麼會呢?我記得他十天才去一次國子監啊,不過就算他不在,他那倆丫頭不是見過我么?就算我如今狼狽些,也不至於認不出來啊。」
「哥哥是去國子監參加五天一次的演射,你忘了?現在已經是秋天了。」淑寧抿嘴笑道,「至於丫環們,原來那兩個已經嫁了人,現在的兩個才來了一年不到,如果是遇上馬三嫂還好,要是別人,定會以為你是哪來的江洋大盜。先不提這個,桐英哥先說說為什麼要爬牆進來吧?方才似乎有人在追你,莫非你被哪家的小姐看中了,要追你回去當上門女婿?」
桐英笑罵:「小丫頭,就知道編排我!」然後臉色一正,道:「淑妹妹,我有正事,本來是想找你哥哥幫忙的,如今只好托你了。我想在府上借住幾日,但又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很重要,請妹妹幫忙。」
淑寧見他一臉肅然,也收斂了笑意。她知道桐英雖然看上去大咧咧的,但從不打誑語,既然他這樣認真,自有他的道理,於是想了想,正要說話,卻聽得身後咣當一聲,回頭一看,原來是素馨。她看到姑娘的後院突然來了個男人,大吃一驚,把手裡的水盆打翻在地。
淑寧與桐英不約而同地豎起食指「噓」了一聲,素馨捂住自己的嘴巴,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前院傳來冬青的聲音:「素馨,你怎麼了?」淑寧忙喊道:「沒事,她看見了一隻蟲子,嚇了一跳罷了。」待安撫了外頭的冬青,淑寧回過頭來望素馨,卻發現她臉上的神情更古怪了。
她敲了敲素馨的頭,道:「胡思亂想什麼呢?這是哥哥的好朋友,有事請我們幫忙。你別聲張,到前面去,叫冬青去二院把我漏在東廂房裡的那方竹節硯拿回來,再叫扣兒趁花園還沒關門,去采兩把芫荽回來,就說我今晚要用來做菜。順便暗示一聲,差事不急,讓她們不必那麼早回。快去。」
素馨悄悄望兩眼桐英,眨眨眼,去了。淑寧便回頭對桐英說:「桐英哥的事想必關係重大,小妹不敢作主,恐怕要稟告父親一聲。」桐英想了想,道:「這也是應該的,只是不能讓太多人知道。」淑寧點點頭:「這我醒得。對了,你不是還帶了個人么?怎麼不見?」桐英只是淡淡地道:「他自有事要做。」
不一會兒素馨回來了,回說已經把人支開,淑寧便又吩咐道:「你去哥哥的院子,看有沒有閑人在,若有就支走,只留下茶香硯香兩個,若有馬三嫂就更好了。」素馨眨眨眼,委委屈屈地去了。
淑寧把桐英請到前頭的書院來,又打了水來給他。桐英接過巾子,笑道:「還是女孩子想到周到,你是怕我這副江洋大盜的樣子嚇到人是不是?」淑寧找出一盒金創葯,沒好氣地道:「快快洗乾淨傷口擦點葯吧,就算傷口不深,也不能讓血就這樣流吧?回頭到哥哥的院子里再好好梳洗換衣服。」桐英看了看手臂,果然那兩道口子都在滲血,摸摸頭,接過了藥盒擦起來。
過了大概一刻鐘,素馨又回來了,淑寧走到外頭過道,左右看看沒人,便領著桐英往端寧的院子走。明明是要避人耳目,偏那桐英還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彷彿是在鄉間漫步,讓很緊張地跟在後頭的素馨忍不住翻白眼。
淑寧一邁進端寧的院子,便先向馬三嫂小梅打了招呼,指指桐英道:「小梅姐還記不記得桐英哥?他如今有些狼狽,請諸位姐姐幫忙料理一下吧,只是不要讓別人知道,我這就去回阿瑪。」小梅瞧瞧桐英,笑道:「幾年不見,都快認不出來了,快請進來吧。茶香去燒熱水,硯香去找一身端哥兒的衣裳來,想必小貝子穿得上。」桐英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梅姐,我已經不是貝子了。」小梅溫柔地笑笑:「這個我聽說了,但已經叫習慣了,您就聽著吧。」
淑寧見眾人都忙起來了,便退出院子往正院走。路上素馨幾次張口欲言,又忍住了,她便問:「你怎麼了?有話就說啊。」素馨苦著臉道:「姑娘,你真要去回老爺么?」「當然了,不回阿瑪,怎麼能把人留下?」淑寧很快就明白過來了,自然沒好氣:「早就叫你別胡思亂想的,你腦瓜子里裝的都是什麼呀?算了,隨你怎麼想,但要記住,絕不能跟人說,知道么?」素馨吐了吐舌頭,應了。
張保聽女兒說完,沉思片刻,道:「聽他說得這樣嚴肅,只怕真有什麼事,我去見見他吧。」淑寧忙阻止道:「阿瑪腳傷還沒好呢,讓他來就行了,橫豎也算是熟人。」張保笑了:「胡說,再怎麼說,他身份擺在那裡,我們怎麼能託大?」便拄起拐杖往外走,淑寧連忙扶著他。
來到端寧的院子,桐英已經梳洗完畢,又換了身乾淨衣服,連手臂上的傷也重新上過藥包紮好了,往日的俊朗王子風采回覆了六七成,只是黑瘦了些。他與張保二人在端寧的小書房裡密談了半個時辰,張保便出來召集兩個院里的丫環媳婦,道:「今天這位小爺來咱們家的事,你們誰也不許告訴,若有人問起,就說是太太娘家的遠房侄兒,生了病來咱們家療養,怕過了病氣,不許任何人去打攪。」眾人齊齊應是。
桐英輕聲道:「還請伯父為我安排一處安靜少人打擾的住處,還有筆墨紙硯等物。」張保點頭:「這是自然。園子里的枕霞閣,隨時可以入住,那裡平日是不準人過去的,小貝子儘管在那裡住就是。我會安排人送食水衣物過去。」桐英笑著謝了,又道:「其實我如今已不是貝子,伯父不如直接喊我的名字吧。」張保微微一笑:「當著人面就喊名字吧,但私下裡叫貝子也無不妥,想必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復爵了吧?」桐英摸摸頭,微笑不語。
張保叫來長貴,如此這般吩咐一聲,便讓他領著桐英經夾道往園子里去。淑寧微微皺了皺眉,悄悄問父親道:「阿瑪,你安排桐英哥住枕霞閣,要是那一位來了怎麼辦?」她伸出四個手指,示意那位四阿哥。
張保道:「你放心,四阿哥那邊先前叫人報過信,說他不久要到山東去陪祭孔廟,暫時不會來了。」淑寧這才放下心來。
桐英就此在枕霞閣處安置下來。為了減少知情人的數目,張保最終決定由女兒淑寧每日送飯過去,另由馬三兒夫妻負責送洗漱用品,一應用具,則都由長貴準備。
淑寧每日送三次飯,桐英都是在外間用的,她只能隱隱看到裡間地面上似乎鋪了好幾張紙,上頭有字有畫之類的,但實在看不清是什麼。另一方面,她每一天都要送許多筆墨紙來,似乎桐英在這方面的消耗挺大,卻又不見他叫人清理廢紙,明明之前看到他地面上有好幾個紙團的。
直到她有一次送飯時來得早了,看到桐英在閣前升起火盆燒紙,才知道那些廢紙去了哪裡。但是,有必要那麼神秘嗎?他到底在搞什麼東東?淑寧試著去問父親,張保卻只是搖頭,叫她不要多管。
好吧,不多管就不多管。淑寧只是每日送飯,看著桐英吃完,又把碗筷收走。只是過了沒幾天,她發覺桐英更瘦了,臉上掛著大大的黑眼圈,想起早上來送早飯時,蠟燭似乎剛熄滅了不久,便知道他一定是熬了夜。她道:「桐英哥,你別嫌我啰嗦,不管這事兒有多急,也不能把身體弄壞了。既然你不要人侍候,就該好好照顧自己才是,怎麼連覺也不好好睡呢?」
桐英聽了眨眨眼,笑了:「從前聽端寧說過,雖然你是他的妹妹,但他覺得你有時更像是他的姐姐。我今兒算是明白了這話的意思了,其實他說得不全對,與其說你像姐姐,倒不如說更像娘呢。」
臭小子!這是在嫌我婆媽嗎?我哪有那麼大年紀?!淑寧磨著牙,眯了眯眼。
也許是發覺自己說錯話了,桐英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道:「哥哥只是在說笑,淑妹妹不會生氣吧?」淑寧扯出一個甜甜的笑:「怎麼會?桐英哥多慮了,快吃飯吧。」桐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但又覺得自己過慮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哪會有什麼複雜的心思?
但當他看到淑寧送來的晚飯時,就知道自己錯了。
「這、這、這是什麼?你怎麼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