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笑著說:「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三妹妹呢。昨天牙婆領人來時,我一眼就發現月荷與眾不同,想著把她要來的,可惜我額娘正和保定來的兩個庄頭說話,沒空理會,就說讓三嬸先挑。我當時心都涼了,想著月荷一定會被挑走的,誰知後來卻發現她還在。聽說三嬸是讓三妹妹挑的,所以我要感謝你。」
淑寧微微一笑:「可見二姐姐與她有緣啊。」婉寧想想,又笑了:「沒錯,挺有緣的。說起來,我挺奇怪的,她那麼好,為什麼三妹妹不挑她?」
為什麼?總不能當著兩個丫頭的面說,因為她太出挑又太驕傲,會很麻煩么?淑寧只好笑著說:「大伯母和姐姐嫂子們還沒挑呢,怎麼能把好的都挑走?而且我那屋裡丫頭不少了,偏偏少個侍候文墨的。月荷雖好,卻不是專門做這個的,所以我才挑了別人。」婉寧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窗外這時傳來了煙雲的聲音,說是幾箱書都到了,叫人出去幫忙收拾。俏雲抬腳就走,月荷遲疑了一下,才放下茶盤跟上去。
淑寧有些詫異,婉寧便解釋說,是她要看書,所以叫人把各種詩詞典故散文史書之類的都搜颳了一堆送過來。
「這種書我原也是看過一些的,只是總靜不下心來好好用功。現在橫豎出不了門,不如多看些書。再不好好充實自己,我都快要被別人比下去了呢。」婉寧面帶苦笑道,「妹妹也愛看書是不是?有時間過來陪我一起讀吧,一個人讀真的很無聊。」
這樣也好,免費的書不看白不看,自己還可以借回去讀。淑寧欣然同意。
只是對於方才那月荷的事,她有些拿不準主意,要不要提醒一下婉寧。這位大姐原來雖然惹人討厭,但其實心地不壞,最近兩人關係不錯,明知有問題還不去提醒一聲,似乎有些不夠厚道。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開口了:「二姐姐,你別怪我多嘴。那個月荷到底是新來的,你也別太寵她,若是俏雲煙雲她們有什麼想法就不好了。」
婉寧不解地望著她,但很快就明白了,笑道:「不會的,你太多心了。俏雲和煙雲都不是小氣的人。」淑寧卻還是搖頭道:「人心難測,俏雲侍候姐姐幾年了,這屋裡的丫頭就以她為大,若你對新來的人太過偏愛,卻叫她怎麼想?而且看那月荷的模樣,也不是個會久居人下的。」
婉寧聽著聽著,也收起了笑容,認真思考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開口道:「你說得沒錯,人心難測。我真是笨死了,居然又犯了同樣的錯。」她抬眼望著淑寧,苦笑道:「大概是最近心情好,又發生了一件讓我很開心的事,以至於疏忽了。若不是妹妹提醒,只怕我又會在同一地方再次摔倒。」
淑寧問是什麼開心的事,婉寧便道:「那陳家三兄妹不是背叛了我嗎?一幫夥計店員全都聽他們的。有一個叫方青哥的,曾經被我救過,託人輾轉找到俏雲,告訴我說他絕不會做背叛我的事。我聽了真的很高興,當初救回來的也不全是忘恩負義的人。」
原來真有這種忠義之人,看來婉寧也不是那麼倒霉。
婉寧繼續道:「其實,若不是他託人告訴我,我都快把他忘記了。他也是逃難來的,全家人都死了,他餓得昏倒在郊外的路邊。我剛好經過,就把他送到大夫那裡去,足足養了十天才好。我見他沒地方去,就讓他到一得閣那邊打雜,後來也沒再理會過。想不到他一直都記得我的恩情,從別人那裡聽說二叔跟我翻了臉,立馬就辭了工。」
淑寧問:「那他現在怎麼辦?」婉寧道:「先在別的酒樓干著,反正他這樣的小工,東家不打打西家嘛。我原來求過額娘,讓他進來做事的。可額娘說這裡是內院,怎麼能隨意讓外頭的男子進來。我只好叫人送了些銀子衣服給他,交待他若有難處,一定要告訴我。」
淑寧點點頭,提了個建議:「其實讓他進內院是不可能的,外院正缺人手,不如託管家幫他尋個差事?只是要先問過他的意思,而且說明不會入奴籍才行。」
婉寧眼睛一亮:「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光想著讓他跟隨我了,其實只要在府里就行。我回頭就去求吳大叔,還是不找額娘了。」頓了頓,她稍稍冷靜了些:「老實說,我真的很高興,原來還是有人願意對我忠誠的,可見我人品也不是那麼差。不過我也不能因此就得意忘形,糊裡糊塗地傷了人心。俏雲跟我那麼多年了,又是心腹,我不能讓她產生什麼誤會。月荷雖然好,但她是新來的,又不是死契,在沒確定她可靠之前,我不能對她太過親近了。我以後會時時注意,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漫不經心。」
淑寧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婉寧大姐總算是長大了,她既然已起了警惕之心,以後就不會犯糊塗了吧?
婉寧盤算好了,抬頭對淑寧嫣然一笑:「三妹妹,多謝你的提醒,不然我還會再犯錯的。上次也多虧你來安慰我。真可惜,為什麼以前你都不在家裡住?如果你一直都在,我也不會吃那麼多虧了。」
「就算一直在也是沒用的。」淑寧在心中暗想,「上次芳寧大姐與范錦春的事,你不就沒聽我的勸么?」不過她嘴上卻沒這樣說,只是微笑以對。
婉寧理了理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個……三妹妹,我以前總是粗心大意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得罪了人。我問你一件事,不知你有沒有什麼對我不滿的地方……儘管說出來沒關係!我……我想知道有哪些地方做錯了……」
淑寧沉默,難道真要說出來嗎?要是都說出來,真不知道要講多久。不過老實說,婉寧做過的錯事中,與自己相關的倒不是很多,自己覺得不滿的,多半是她的言行舉止與處事方式,但這些話要真說出來,只怕婉寧立馬就翻臉了。
看著她熱切的目光,淑寧決定只揀最要緊的講:「要說不滿,也沒有什麼,二姐姐與我是兩種性子,處事方法自然不同。我認為是對的,姐姐不一定認同;而姐姐認為是對的,我也未必會贊成。這樣說來,倒也沒什麼十分不滿之處。但有一件事,我心裡一直覺得難受,不吐不快……」
婉寧直起了身子,認真聽著。淑寧繼續道:「當年大姐姐的事,姐姐做得太過魯莽了,而且事後又沒有幫著補救。如今大姐姐變成這個樣子,二姐姐實在難辭其咎。」
婉寧泄了氣:「我就知道一定是這件事。其實我事後也知道錯了,也想過幫她求情的,可老太太那時正在氣頭上,我一幫大姐說話,她連我都罵了,我實在是沒辦法。至於後來的流言,都是外面閑著沒事幹的人傳的,我也是受害者,可她們卻都怪到我頭上。這幾年大姐不怎麼理我,我有心要與她和好,她卻只是冷冷淡淡的,我都不知該怎麼面對她。」
只是冷淡已經很好了,起碼沒把你當仇人砍。淑寧勸道:「大姐姐態度冷淡些,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如今活得像個姑子一樣,我看了實在難受。二姐姐,你是她的親妹妹,難道真不能做些什麼么?」
「我有做,我真的有做。」婉寧急忙分辯,「我常常送東西給她,還說笑話逗她開心,可她還是板著個臉,不像以前那樣親切。她的終身大事,我也有幫她想過,還曾向幾個朋友探過口風,可有人願意娶大姐,可那些朋友一聽,就都扯到別的事上去了。我實在是沒辦法呀!」
這樣更糟!!!
淑寧輕輕皺了皺眉:「若是我,寧可不去操這個心。先等事情冷個幾年,再在外頭挑個好人選就是,京里的貴介子弟未必是大姐的良配。不過我說的不是這種事。我是說,可以多關心關心她的日常起居,時不時陪她說說話之類的,讓她過得舒心一些。我本是隔了一層的,不好多管你們院里的事,只是覺得大姐在家裡本就不受重視,如今陳姨娘病著,越發沒人關心她了,實在可憐。二姐姐可知道,重陽前她生日,除了我送的一個荷包和陳姨娘給她做的兩道菜,就沒人向她道賀了。冷清至此,她又怎會開懷呢?」
婉寧臉略有些紅了:「我也忘了那天是她的生日……我原本也有時不時地去陪她,只是見她那麼冷淡,也不好多待……既然你這樣說了,我以後會多注意的……」
暫且相信她吧。淑寧點了點頭,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了,差不多該回去了。
婉寧卻還有問題:「這是大姐的事,那妹妹自己呢?你對我有什麼不滿?」
淑寧想了想,倒想起一件事來:「那天四阿哥來時,明明是二姐姐要去見他的,可見了面,卻反而說是我拉你去。這本是一件小事,只是我覺得姐姐有些不夠厚道。除此之外,也沒什麼了。」
婉寧呆了一呆,遲疑地道:「這個……我那時只是順口說的,三妹妹這樣就生氣了?」「不是生氣,只是覺得這樣不好。那天我額娘還責備我呢,也沒事先打招呼,就拉了姐妹去見貴客,實在不合禮數。我以後可不敢再犯了。」
婉寧臉紅了,小聲道:「我知道了……」
……
午後未時一刻,張保回來了,一進門就嚷餓,佟氏急急叫人去拿點心,又幫他換了衣服,侍候擦手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