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寧坐在馬車裡,第二十七次向真珍看去。從剛剛開始,真珍臉上一直帶著奇怪的紅暈,也不怎麼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嘴角含笑。
「真珍姐姐,你怎麼了?臉怎麼這樣紅?」淑寧忍不住問道。
真珍有點慌:「沒什麼,臉很紅么?或許是天太熱了。」她揮動帕子扇了兩扇,「會不會是又要下雨了?怎麼這麼悶熱呢?」
淑寧無語地看著被微風吹起的窗帘,再一次肯定真珍有問題。
不久,端寧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到將軍府了,妹妹,我們直接換馬車回去吧,不再進府打攪了。」淑寧應了一聲,卻發現真珍臉更紅了。
匆匆向真珍與崇禮告別,淑寧上了自家馬車,正準備走人,卻聽到崇禮問妹妹道:「妹妹很熱么?是中暑了吧?早就叫你別出門了。」
「二哥就會整天管著我,我每回出門你都要跟著,說是要護著我的安全,可方才那馬車衝過來的時候,你又在哪裡?若不是端寧大哥拚命護住我,我就要受傷了。」
「我不是被人擠遠了么?這次是我的不是,絕不會有下一次的。」
然後只聽得真珍哼了一聲,就往門裡去了。淑寧掃了一眼端寧手上的兩處小小的擦傷,抬頭望著他笑道:「哎呀,我怎麼覺得哥哥臉上長著大大的桃花呢?」
端寧捏捏妹妹的鼻子,道:「你眼花了。」然後輕輕把她推進馬車,放下帘子,吆喝著車夫走人。淑寧在車中偷笑。
……
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了,淑寧匆匆趕了春杏去廚房,便和端寧一起到正房給母親請安。佟氏略皺眉道:「怎麼這樣晚?今兒林廚子告假,春杏不在,差點沒人做飯,幸好阿銀來了,主動說要幫忙,不然晚飯怎麼辦?」
淑寧忙道:「是我錯了,下回一定早些回來。阿銀姐怎麼來了?」佟氏道:「是來借銀子的。她家的麵攤已經收了,聽說她爹為人太老實,別人來問那粉面怎麼做,他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人家,結果別家麵店酒樓都學會了。她家只是小本生意,哪裡斗得過人家,只能靠著熟客掙些錢,前些日子生意難做,阿銀便索性收了攤。如今她看中一處店面,位置極好,已下了訂銀,只是本錢不夠,便來求我。」
端寧想了想,便說:「她是單來借銀子的,還是要求我們入股?若是單借銀子倒無妨,但入股就算了吧。」
佟氏點點頭:「我也是這樣說,便許了她三百兩銀子,但明說了不許她打著咱家的旗號去買鋪子開店。你們阿瑪剛當上知府不久,頭上還有好幾位大人壓著,別讓人抓住了把柄。」
淑寧問:「不打旗號,單入股也不行么?」佟氏笑道:「你打量著這麼容易呢?你阿瑪在城中又不是一人獨大,還是省事些好,阿銀開家小小的麵店而已,能掙多少錢?還是算了。」
淑寧想想也是,開個麵攤子都會被人套了秘方去,開麵店恐怕也只是小打小鬧而已。阿銀廚藝出眾,人也聰明,但在經營管理方面的確不太擅長。
晚飯很豐盛,阿銀手藝越發好了,全家人都吃得很開心。阿銀拿到銀票,雖有些遺憾,還是高高興興地告辭走了。
幾天後的七姐會,各家小姐都使出渾身解數,做出最精巧的手工來比拼。淑寧的綉屏一共四幅,繡的是梅蘭菊竹,因用了些珠兒線,又嵌了各色珠子在上頭,也算是別出心裁,很受好評,佟氏在眾夫人當中倍覺臉上有光。
然而最終奪魁的,卻是真珍。
她用極細的銅絲與金色玻璃珠子,做出一個一尺來高的西洋鐘模型,與那天給淑寧看的貢品大鐘一模一樣,連上層小屋的蔓藤與寶石,都用彩色珠子串了出來,窗子也是能打開的,裡頭也有鳥窩與小鳥。整個模型本身就已經是難得的藝術品了。
有幾個早聽說真珍不擅女紅,就存了輕視之心的女孩子,一看到這金珠西洋鍾,都傻了眼。許多人圍著看,驚嘆不已。
淑寧見好友奪魁,也替她高興,拉著真珍的手道:「做得真好,若你真做美人,倒不如這個好看了。」
真珍有點得意地笑了:「那當然,串了我三天呢,可累壞了,如今看著她們的樣子,倒覺得這幾日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
第二天,淑寧帶著琴到真珍家上課,卻看到真珍和溫氏都坐在花廳里,那個卞財也在,正商量著什麼。真珍招手把淑寧叫過去,請她坐下一起聽。
原來卞財因提議真珍做金珠西洋鍾,使她在七姐會上奪魁,溫氏與真珍都要獎賞他,但卞財卻提出了另一個建議,想借用府內點心師傅的兩個徒弟,再求一筆本錢,在城裡開個茶樓,求她們准許。
真珍悄悄在淑寧耳邊說:「他老子是家裡的總管,為了以示公平,從來只有打壓兒子的。他如今三十多歲了,才混到副管事的職位,定是想著要另找法子出頭。」
只聽得那卞財對溫氏勸說道:「奴才絕沒有打著府里的名頭去混錢的打算,實是府里開銷不小,大人又總想著要為皇上籌備軍資,便是收了什麼好處,都是給皇上留著。奴才別的本事沒有,但在經營上頭還有些心得,年輕時也開過酒樓,只是為了回府里侍候,才轉賣了。如今奴才已經把城內大大小小的酒家食店摸了個遍,早就胸有成竹了。求二太太放手讓奴才試一試,有了宮裡御廚的傳人坐鎮,難道還怕沒生意么?」
溫氏有些猶豫,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通過奴僕做生意也是常事,但廣州對他們而言是個陌生的地方,能不能做得來還是個問題。
真珍望著卞財道:「若只給你一筆錢,你不告訴人你是從將軍府出來的,當真能做得來生意么?一個茶樓,能賺多少銀子?」
卞財忙道:「一定能的,奴才看了好些時日了,本地的富貴人家都愛去茶樓酒樓,喝茶吃飯,又能商量正事。奴才看著十三行一帶富人多如牛毛,在那附近開店最好。況且能吃上宮裡的點心,那些有錢人豈有不來的?」
真珍冷笑一聲:「你還真打算拿宮裡的點心去忽悠人?那些點心雖好,做起來卻費事,又要用無數好材料。你要真照著宮裡的方子做,給你五千兩還不夠賠的;若不按那方子做,便是騙人了。何況那兩個點心學徒,功夫還不到家呢。就算那些客人一時看著新鮮,來光顧你,沒幾天就忘到腦後了。二娘虧了銀子,卻找誰訴苦去?」
卞財聽得一身冷汗,陪笑道:「既如此,點心不可行,就做酒樓也好,城裡幾十家酒樓,過半是日進斗金的,開酒樓奴才也熟。」
真珍又皺了眉頭:「上哪兒找好廚子去?難不成用家裡的?少來,這裡海鮮水產最多,偏家裡的廚子做得那叫一個難吃,讓人知道了,倒嘲笑咱們家。」
卞財不敢再出聲,只是站著不說話。
溫氏看他這樣,倒覺得可憐,便對真珍說道:「算了,他也是為家裡著想,好歹幫你奪了個彩頭,你何必罵得他這樣狠?」又轉過頭去對卞財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瞧著,倒是開茶樓賣些茶水點心好,但我能給的本錢不多,只有一千兩,你若能找到熟知本地的人合夥,我就許你去,但先說好,不許你打著咱家的招牌去壓人。」
卞財喜出望外,當即應了。淑寧聽到這裡,有些心動,想到阿銀說過的話,便對溫氏道:「淑寧在此多句嘴,我們家從前用過的一個本地的廚娘,手藝極好,也很會做點心,兩年前辭工在外開了個小食攤,最近收了打算正式開店。她如今訂了一個店面,聽說就在荔枝灣一帶,只是本錢不夠,也不大會經營。這位管事不如去問問她,若能合夥就再好不過了。」
真珍聽到這裡,便問:「她做的點心,就是你平日做的那些么?」淑寧點點頭:「有許多是我和她一起想出來的,我會做的,她幾乎都會做,她會的,我倒有一多半不會呢。」
真珍便不再言語,卞財瞧著有六七成機會是許了,便磕頭謝過兩位主子,又謝淑寧。
淑寧在真珍家上完琴課,回到家後向母親報告了這件事,又道:「上回額娘說阿瑪上頭壓著人,咱家不好出面做生意,但若將軍府那邊真箇與阿銀合夥了,咱們跟著入一兩股也好,不是為著那點錢,女兒想著,若咱們兩家更親近些就好了。有一件事,額娘大概不知道……」
她附在母親耳邊悄悄告訴她那天的馬車衝撞事故,然後偷笑道:「今兒真珍明裡暗裡向女兒打聽哥哥的事,女兒瞧著,倒有幾分意思。」
佟氏有些心動:「真珍是個好姑娘,長得好,脾氣也不錯。難得的是她能夠免選,婚事倒有一半兒能做主。武丹將軍素來欣賞你哥哥,門第兒也是配得過的,若真的能成,倒是難得的好親事。」她想了想,心中已有七八分肯了。
但她還有些顧慮:「但咱家出面的話,也太過顯眼了,萬一有人發難……」
淑寧想了想,說道:「額娘不方便的話,不如以劉姨娘的名義去做。一來可靠,二來嘛,她平日除了那八兩銀子的月錢,就沒別的入息了。她吃穿都只用公中的,省下錢來給小寶。若額娘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