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又繼續說道:「一家子都舞刀弄槍的,多兩個讀書人有什麼要緊?阿瑪總說要振興家業,難不成靠刀槍就能振興了?兄弟們都捨不得京中繁華,不想到邊疆受苦,可在京里哪裡有什麼軍功可掙?到底還是要在朝堂上爭氣!」
他這番話大異平常,佟氏不敢介面,遞了碗羊奶給他。張保默默喝下,也拿了碗喂女兒。
過了一會兒,早飯吃完了,佟氏叫人收拾了碗碟,陪著丈夫到書房去,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才稍稍試探他的意思。
張保見她這樣小心翼翼的樣子,反倒笑了:「有什麼話你直說就是,夫妻間用不著這樣躲躲閃閃的。」佟氏有些訕訕地:「也沒什麼,只是方才你似乎對家裡有些不滿,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因見張保臉色難看起來,她連忙道:「你若是不想說,也不必告訴我,橫豎這些事,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懂得?」她頓了一頓,又說:「你抱了女兒這麼久,想必累了,給我吧,她小孩子家聽了這些事也不好。」說罷伸出手去抱女兒。
張保不放手,說:「她哪裡聽得懂?讓我多抱一會子,平時也沒能見幾面。」他抱著女兒轉過身坐在桌前,又指了指另一邊的椅子:「你坐下吧,其實這事跟你說說也無妨,好叫你心裡有數。」
佟氏有些不安,依言坐下了,認真聽丈夫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到奉天也有三年了,一起來的十幾個人,回京的回京,高升的高升,如今除了我,只剩下三四個人,都是沒什麼根底的。去年朝廷平定三藩,舉國大慶,我本有機會回去,只要家裡疏通一下就成,但家裡寫信來,說是要趁機會讓小弟調回京里來,兵部有個缺正好可以給他,因此銀子先給他用,待來年再替我謀劃。我本想家中閑錢也不多,小弟當時又準備成婚,就應允了,從沒抱怨什麼。去年秋天新來的那位周府丞,與我甚是相得,年前吃酒時談起,才知道我那位大哥,夏天的時候死了一個小妾,居然花了大錢辦喪事,送葬的儀仗,足足有百人,少說也得一二千銀子。他有錢替小妾辦喪事,就沒錢替親兄弟求個缺?我一個六品小官,能花得了多少錢?他若不願意,直說就是,何必哄我?!」
張保說到後來,幾乎要拍案而起,淑寧被他抱得太緊,有些吃痛,但此時也不敢張口。佟氏起身安撫著丈夫的背。張保按捺下來,見女兒眼淚汪汪的樣子,連忙把她遞給妻子,自己呆坐在桌邊,過了一會兒,才再度出聲:
「如今我們也別總想著回京的事了。我也想過,如今只做這六品小官,這幾年上官評語只是中等,就算回京,不過得一個員外郎,只怕要熬上十年八年,才有機會升上去。家裡如今無心於我,我還不如留在奉天,豈不自在?就算是你,也少受些氣。」
佟氏低頭不語,好一陣才抬頭說道:「話雖如此,我們是好過了,可兒子怎麼辦?總要為他前程著想,難道要他在這種地方陪我們一輩子?」
「這你不必擔心。我方才是說暫時留在奉天,也沒打算真在這裡做一輩子。這京旗回屯的事,事情繁瑣又多紛爭,如今我也算有了經驗。再過一兩年,府尹大人或是薩將軍看在我勤勉的份上,也會為我說話,只要品階升上去了,難道還怕沒有前程?若是能遇上機會,為他們二位大人立上一功,豈不比回京熬資歷還要看家裡眼色強?說到底,與其在京中做個沒人看得上的小官,還不如外放。」
「那兒子……」
「你不必擔憂,年後我就請先生,必得好好教他讀書成材。你先前說得也有道理,光會讀書,不會騎射也不好。我會寫信跟家裡說,薦一個好師傅來。」他冷笑一聲,「難不成這點子小事,他們也說不行嗎?」
佟氏也不去惹他,心頭大事總算放下了。雖然丈夫與家人起了嫌隙,但她素來就對婆家人沒有好感,倒不怎麼傷心。只要丈夫兒子前程有望,能不回大家族裡去,自然是好的。如今她也是女主人一般,在自己的小家中當家作主,早已習慣了,現在要她重回那個伯爵府去受人擺布,她才不感興趣呢。
果然過了十五,張保就托周府丞帶路,親自去拜訪了那位丁舉人,很是滿意。雖然只是一位舉人,年紀也不小了,但教兒子已是足夠。他鄭重帶著端寧上門行禮,丁舉人欣然收了學生,約好每日由家人帶著端寧去他家上課,午飯也在他家吃,飯錢早已付給附近的餐館了。
佟氏本想讓兒子在家學,但那位丁舉人為人有些古板,認為張保天天去衙門,家中多是女眷,有所不便。他堅持,佟氏只好作罷,每日目送兒子出門,就想著他什麼時候回家。
她這個樣子,家中諸事都有些懶得去理。淑寧也不理她,每日都十分努力去練習走路和說話。她是成年人的靈魂,比起一般小孩自然學得快。等到張保發覺兒子不在家讓妻子魂不守舍時,就發現女兒已經能跑能走,說話也很流利了。
佟氏被丈夫說了幾句,很不好意思。過了幾個月,她也漸漸習慣了,不再天天呆坐著等兒子回來,轉而去花時間心思想著晚上的飯菜和丈夫兒子的衣服。女兒乖巧聽話,又不胡鬧,於是她就放心任孩子在家中亂跑。
之前總是被人抱著走來走去,淑寧無法控制自己能去的地方,現在能自由在家中走動,又不用擔心總是有人跟著,她才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起這個家和家中的一切。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她是越看疑問就越大。因為她看到了花露水,看到了肥皂,看到了佟氏妝盒中巴掌大的鏡子,還看到了玻璃做的燈檯燈罩。這些東西不是都要清朝後期才能有嗎?就算鏡子和之前見過的玻璃器皿已經出現了,那麼花露水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穿越者?難道這裡的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
淑寧這時真是無比想去翻翻書房裡的史書,好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歷史真的發生了變化,那麼她所生存的,還是她原以為的那個清朝嗎?
可惜,無論淑寧有多聰明,兩歲的小孩子去看史書,仍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所謂反常即為妖,她可不會忘記太過鋒芒畢露,會有什麼後果。此時她只能按捺下來,不能查書,就只能問人了。於是她裝成問題寶寶的樣子,整天指著東西問人「這是什麼?」「那是什麼?」
雖然別人被她問得煩,但好奇寶寶畢竟很正常,多數問題都能得到回答。其中,八卦小桃成為最受淑寧歡迎的回答者,因為她總愛東拉西扯,往往會說出很多東西來,雖然可信度相當可疑。以下這樣的情況,就常常發生。
「這是什麼?」
「這是肥皂。是洗白白的東西,很有用呢,能洗得很乾凈哦。比我們鄉下洗東西的皂莢膏子好多了。聽說還有香的肥皂呢,就是加了香料的,洗衣服時只用一點點,就能讓衣服香足三天三夜呢!」
「這是怎麼來的?」
「我早聽東街口那個說書先生說過了,這是宋朝時就有的東西,是一位駙馬爺發明的。他是為了讓公主老婆香噴噴的,所以特地做出來討她歡心。結果那位公主娘娘發了善心,特地把方子傳給窮人,窮人起了作坊,做出肥皂賣了錢,就不再受窮了。小妞妞長大了也要像這位公主娘娘一樣做個好人啊。」
「……」
「這是什麼?」
「這是花露水。」
「什麼是花露水?是花做的嗎?」扮小孩誰不會啊?
「這我可不知道。這是人家的秘方呢,聽說唐朝時就有了呢,足有上千年啊。人人都說這花露水是用了幾百種鮮花製成的,還加了很多名貴藥材,能夠提神醒腦,還能驅除蚊蟲。買一小瓶就要花上五兩銀子,只有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才配用呢。三奶奶這一瓶是大瓶的,足足值十兩銀子呢,還是她娘家給的,來奉天這幾年,才用了不到一半。」
「……」
淑寧覺得自己好像在聽一部穿越史,這些故事她怎麼聽得那麼耳熟啊?雖然與小說有些出入,但怎麼聽著那麼像《宋風》和《唐朝好男人》呢?該不會是那位名叫王子豪的牛人,真的穿越到唐朝去做花露水了吧?但如果這些小說中的情節真的在歷史上發生了,那歷史該有很大的不同才是,為什麼現在她還是生活在歷史上的康熙二十一年?
慢著……歷史似乎真的有點不同了……
淑寧想起了總是聽到的「京旗回屯」四個字,難道說,《水煮清王朝》也正在發生嗎?可這年代不對啊!天啊,她到底是穿到了哪裡啊?
她覺得自己已經不知說什麼好了,頭腦中只有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