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子時到了,府衙里點燃了報時煙花,全城得了信,都燒起煙花鞭炮來。佟氏連忙叫醒兒女,急急給他們穿上衣服,整理頭髮,就帶了他們到前院拜祖宗。先是張保帶著端寧拜,接著佟氏帶了淑寧跟著拜了。等一套規矩做完了,才叫人抬出一口鍋放到桌子上,鍋里的餃子正在水面翻滾。原來這時候才吃餃子。
還不等起筷子,佟氏給了張保一個眼色,張保會意,忙端正坐好了,摸摸下巴的小鬍子,揚聲問道:「小日子起來了嗎?」端寧淑寧都笑了,佟氏忍住笑,回話道:「起來了。」夫妻倆笑成一團,張保笑道:「我今兒也當一回家主了。」好容易笑完,張保一把抱起端寧,把他放到門邊的柜子上,說:「兒子,蹦幾下。」端寧前兩年都做過,如何不曉得?便笑嘻嘻地蹦了三下,不肯要父親抱,自己溜下地來。全家這才圍到桌邊等著吃餃子。
一家人吃著熱騰騰的餃子,和樂融融的氣氛連淑寧也受到了感染。
她自穿越過來,總覺得和現在的新父母隔了一層。原本的父母雖說自她兩三歲時便離了婚,後來又各自組成新家庭生兒育女,她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也沒少吃少穿,感情疏離些,見了面還有幾句關心問候的話。爺爺奶奶前些年先後過世後,她獨自一個住著老房子,與父母只是見得少些,感情淡薄些,但相處起來倒還好。
而現在的這對便宜父母,佟氏心計深,又重兒輕女,張保人才平庸,花心,耳根子軟,她本是有些看不慣的。但今晚坐著,她發覺最近佟氏勞累了許多,想到她也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家庭幸福才用心計,而張保雖然有種種缺點,對自己倒是真心疼愛。可愛的小哥哥也帶給淑寧不少快樂的時光,人心肉長,淑寧漸漸地接受了新的父母家人,也漸漸融入了這個新的身份。
一家四口正高高興興地吃著餃子,突然,「磕」的一聲,張保全身一僵,停下了筷子。原來他是吃到了餃子里包的小銅錢,佟氏忙倒茶給他漱口,道;「恭喜夫君,來年必有大福。」張保原嚇了一跳,見是銅錢,也十分歡喜,聽了這話,忙回答道:「夫人同喜。」又問哪些餃子是有「餡」的,佟氏指出特地做出記號的幾個,張保挾了,小心餵了兒子,讓他把銅錢吐出來,交給佟氏幫兒子放進衣兜,然後又另挾一個喂女兒。
待吃得八分飽,張保拿起酒杯,對佟氏說道:「這一年辛苦夫人了。」佟氏也拿起酒杯回敬:「夫君也辛苦了,這都是妾身應該做的。」
張保搖頭:「我敬你,自有我的道理。自我們成親,我知道你在家受了許多委屈,你為了我著想,把難過的事都埋在心底不說出來。我來到這天寒地凍的地方,你也硬撐著跟來了,我心裡其實是十分感激的。」
他突然提起舊事,佟氏聽得紅了眼,嗚咽著回答說:「大節下的,說這些做什麼。」
張保繼續道:「如今有感而發,你就讓我說罷。」說罷喝了酒,也勸佟氏喝了,又再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舉著酒對佟氏說:「我這人耳根子軟,容易聽信別人的話,我原也知道。翠蕊那丫頭,我小時候看著她還好,素來與她親近,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那時也不知怎的一時糊塗收了房,還當她是個好人,叫你吃了許多虧,還好沒有釀成大禍。如今總算雨過天晴,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難受,這都是我的不是,這杯酒就當是我向夫人陪罪,從此再不會那樣了。」
佟氏原本聽頭一句話時臉色有些發白,聽到後頭已是忍不住掉下淚來,連忙接過杯子,微微側了臉,抿了一口酒。等她回過臉來,已把淚痕都擦凈了,強忍著露出個笑臉來,對張保說:「都過去了,日後再不許提起。」
張保連連點頭,也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了,又從碗里舀了兩個餃子,添到佟氏碗里去,勸她多吃點。佟氏笑著應了,見端寧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也從自己碗里舀了兩隻遞過去給他,端寧有了吃的,也不再想剛才父母是在說什麼,只管埋頭大吃。
吃完了餃子,一家人又再說些閑話,天邊已經開始發白。張保抱起睡著的兒子,把他送回房去,佟氏交待幾個走得歪歪扭扭的家人收拾東西,自己也抱了女兒回房。淑寧耷拉著眼皮著,模模糊糊看到她抱著自己走過東廂門外的長廊時,慢慢停了下來。
她感覺到佟氏把頭轉向東廂的方向,看了許久。等到淑寧以為她就要在那裡生根時,才聽到她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賤人,你以為真能搶走他的心么?他現在又是我的了。」說罷轉頭繼續往前走了。
淑寧看著後面東廂越來越遠的門,打了個冷噤。
到第二天初一,全家都早早地爬起身來。
小桃小梅早給端寧淑寧換好了新衣裳,梳好頭,又給他們帶上吉祥如意金項圈,帶著他們往堂屋裡去了。堂屋裡早已擺好桌椅和墊子,兩兄妹依照別人指示給父母磕頭拜年。
淑寧這是穿越後頭一次給人磕頭(之前是被人抱著跪牌位不算),發現以前那些瓊瑤編的清裝劇都是胡說八道,她還以為滿族人行禮真是要把手帕往後一甩,蹲下去就行呢,原來不是,幸好有專人指導,不然可是出醜了。不過這麼小的孩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雖然要給人下跪讓淑寧很不爽,而且想到以後帶要經常跪就更鬱悶了,但行完禮後能從父母手裡拿到壓歲錢,也是一件開心的事。可惜這錢剛到手,就讓小桃丫頭收了過去。淑寧一臉鬱悶,等到佟氏給她在手腕上系了個銀晃晃的小桔子,她才高興了些。但轉過身,她心裡卻嚇了一跳,心想難不成裝小孩久了,她連心理都變得跟小孩子一樣了嗎?
張保抱了淑寧,牽著端寧的手,帶他們來到桌上吃早飯。桌上擺了四五個碟子,還有幾碗羊奶,看著很豐盛。淑寧只認得其中一種是薩其瑪,一種是年糕,別的都不認得。張保一樣一樣地挾到她跟前,輕聲問:「這是什麼呀?」不等淑寧回話,就把答案說出來了,倒讓她認識了好幾樣點心。佟氏在一旁照看兒子,不停地叫他慢點兒吃。到後來,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今天必要出去玩,我也不攔你,但你好歹慢慢吃了,別噎著才好。」端寧傻笑了一陣,果然吃得慢點。張保笑佟氏是個「無事忙」:「男孩子家,你操這心幹嘛?」
果然還不等端寧吃完,就有別家的孩子來叫他出門。他坐不住了,拿了兩塊點心就跑,佟氏在後面只叫他走慢些。淑寧有點想出門瞧瞧,穿過來那麼久,只出過一回門,還是在家門口遇上個瘋子,古代的風光可是一眼都沒見過。但佟氏何等精明?看到小女兒臉上也躍躍欲試,馬上就說:「小妞妞年紀太小了,不能去!」讓淑寧好生失望。
佟氏回座繼續吃早飯,心裡卻暗暗稱奇:「怎麼才這幾個月功夫,女兒就變得聰明起來,居然已經能聽懂大人的話了?」她這樣想著,就忍不住朝女兒多看了幾眼,倒嚇得淑寧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難不成自己太誇張了?還是低調點好。
佟氏只盯了女兒幾眼,就把注意力放回丈夫身上。看著桌上的幾碟點心,她一臉愧疚地說:「妾身無能,只備得這幾碟點心,實在太寒酸了。」張保聞言放下筷子,笑道:「這如何能怪得夫人?家中又不富裕,為年禮的事想必花了不少銀子,我心裡知道家裡的難處。何況這已經很好了,我們一家四口人,能吃得了多少?」佟氏仍然覺得過意不去:「雖說如此,但大過年的,只有這幾樣點心,到底不好看,若家裡知道了,只怕要怪我不會持家呢。」張保笑笑:「誰管他們怎麼想。」
他素來注重家裡的看法,今日這樣說,倒叫佟氏詫異不已,但她察言觀色,見他似乎不想再說這件事,就轉而談起了年後給端寧請西席的事。
端寧今年虛歲有七歲了,他從小就跟著父親讀書認字,雖然不算太差,但也算不上好。張保公事繁忙,這兩年都沒有太多時間去指導他功課,佟氏又溺愛兒子,未免有所放縱,因此幾個月前張保問起端寧學業,才發現兒子已經落下了許多功課。最近,端寧經過幾番磨難,懂事了些,又勤奮起來。張保擔心年後無人督促,兒子又會回覆散漫,就跟妻子談起,要請一位正式的西席來教他。
佟氏擔心請的先生太嚴,會讓兒子吃苦,想要尋一位脾氣好的。張保不同意道:「脾氣太好,如何壓製得了他?還是請一位嚴師好。我託了衙門裡的同僚幫我尋人。有一位周府丞,替我介紹了一位丁先生,是本地的舉人,已經四十多歲了,世居奉天,學問還好,人品也方正。過了年我就上門拜訪,若合適,就請他來了。」
佟氏見他主意已定,也不再爭論,只想著待先生上門時,請先生對兒子好點就是了。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來:「雖說學問重要,但我們這樣的家世,還得多請一位師傅教授端哥兒騎射功夫才是。不然日後回了京,阿瑪定要說我們重文輕武,有負家風了。」
張保冷笑一聲:「回京?誰知道那是猴年馬月的事兒呢?」這話讓佟氏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