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鎮魂悲歌 第419章 光

據說若是一直盯著同樣的景色去看,會讓人覺得煩躁壓抑並逐漸失去耐性,尤其是在眼前的風景根本說不上好看的時候。

楊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時間的流逝反而消磨掉了他對時間本身的概念。他儘可能地將自己的神識向遠處擴展,可卻根本看不到這地獄的邊際。

或許地獄本身便是無邊無垠。

總該有個出口,甚至楊辰很確定這裡分明就有一個通往黑繩地獄的出口,不過他卻怎麼也找不到。並不是那條通路有多隱秘,只是他無法看到,無論用自己的雙眼探尋,還是將魔氣化為觸角向外延伸,他都完全找不到進入黑繩地獄的方法。

空氣中的灼熱感似乎在一點點將意志灼燒殆盡,楊辰覺得自己的皮膚表面已經完全失去了水分,稍稍一動,身體與乾燥的衣物摩擦時就會傳來輕微的刺痛感。而漸漸地,所有的感知都變得麻木,就連那痛都已經感覺不到。

走了多遠?是一直沿著某個方向前行,還是原地踏步?或許用不了多久,楊辰就會被困在這等活地獄之中徹底迷失,忘卻自我,與地獄中的其他亡魂無異。唯一的差別,那些亡魂在償還自己全部的罪孽後便能夠再入輪迴,進入人道之中轉世,而他將會永世在這裡徘徊。

「不對,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可是,究竟哪裡不對?」楊辰的思維已經完全陷入混亂之中,他拚命地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可卻始終無法從自己被攪成一團漿糊一樣的腦子裡尋找出任何答案。

兩個亡魂出現在楊辰的視線之中,他們用鋒利的鐵爪彼此撕扯,一塊塊皮肉從骨架上被硬生生扯落,就像是從破爛玩偶中扯出的棉花。鮮血隨之飛濺,廉價地流淌滿地。

楊辰並沒有改變自己行進的路線,如果按照他所面對的方向一直走的話,他只能從那兩個扯成一團亂麻的亡靈中間穿過。

楊辰剛剛要稍稍側身讓過幾乎只剩下骨架的那兩個亡魂,卻忽然站定了腳步。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楊辰嘴裡反覆念著這句話,緊接著他豁然開朗。

錯了,都錯了,完全錯了,徹底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錯得離譜,錯得可笑。

從這些亡魂之中穿行就算真正來過地獄?感受到那熾熱的風將鬚髮吹得微卷便是來過地獄的證據?屁,狗屁!誰說身後有人打著遮陽傘走過田間地頭就算感受過窮困山區人民的疾苦?誰說有人PS兩張與孤寡老人的合影就算勘察了世間民情?這種虛假得像是低成本電視劇一樣得作秀有個屁用?!

想要切身地體會這地獄的一切,不是裝裝樣子在這裡走一遭就可以,不是隨隨便便擺拍兩張照片再配上一篇軟文便能交差。

「原來是這樣……」楊辰輕吐一口濁氣,想通了這些之後,他的頭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雖然不知道自己所預料的是否正確,但事已至此,他必須要搏一次。

身邊的兩個亡魂已經分出勝負,一個的脊椎骨被折成兩段,上半身嘩啦一下栽落在地。另外一個搖晃著隨時都會散架的骨架,茫然地朝前繼續行進,尋找自己的下一個對手。

「喂,就這麼走了么?」楊辰扭了扭脖子,全身魔氣收斂,冷冷地望著那具轉過身來的骨架。真正融入這地獄之中,並不是說要與等活地獄的氣息完全一樣,而是要做到用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來體會在這地獄之中苦苦掙扎那些亡魂的感受。

楊辰獰笑,抬起右手,整個手掌化為鋒利的鐵爪。

舌尖伸出,利爪在舌頭上划過,血腥味立刻讓神經亢奮起來。

放棄所有理智,扔掉一切束縛,沉淪於這地獄之中。

寒芒閃過,骨架碎成一地殘渣。

楊辰甩了甩鐵爪上殘餘的血肉。

想要知道社會底層的人是如何掙扎的,那就每天在早高峰時間擠地鐵,那就推著自行車在太陽升起之前去早市買便宜的蔬菜,那就在看某個整點的新聞節目的時候大罵裡面播放的內容都他媽是騙人的,那就每天為了一點點微薄的薪水奔波勞碌,那就一邊加班一邊咒罵吝嗇的老闆不給加班費一邊幻想虛無縹緲的帶薪年假,那就在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慶幸自己仍舊沒病沒災地好好活著並且珍惜自己身邊每一分小小的幸福與滿足,而不是他娘的藏了一屋子的鈔票還要在攝像機面前假惺惺地做戲!

想要真正明白這地獄究竟是怎樣的世界,那就用自己的血與骨,用自己的傷與痛來深切地體會它!

……

輪迴台上,空氣之中漾起淡淡的黑色迷霧。若是近距離來看,便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霧氣,而是飄揚在半空的紙灰。

這些符紙燃燒後的灰燼令輪迴井周圍的空氣變得污濁,讓人在每一次呼吸時都覺得口鼻間傳來一種說不出的不暢快,連喉嚨都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不過,鬼是不需要呼吸的。

被這些紙灰侵擾的只有李皓峰一個人而已,馬麟倒在李皓峰的腳邊,他的口鼻之中還不住地往外流淌著血沫。

馬麟的左手已經完全廢掉,不過與那處幾乎將他的胸口完全扯開的傷口相比,他那隻血肉模糊的手卻又根本算不得什麼。

胸前的那個血窟窿幾乎要了馬麟的命,或者,已經要了他的命。馬麟明顯沒了呼吸,那些紙灰就落在他的身上臉上,遮住他的口鼻,與兀自流淌的鮮血混在一起,慘烈而觸目。

李皓峰在強撐,眼前歡快飛揚著的紙灰本屬於輪迴台周圍貼滿的符紙,那些符文早已在輪迴台所溢出的能量的激發下紛紛燃燒殆盡。不過符籙上所勾畫的咒文其實只有一小部分是用來延緩輪迴台本身能量的四散,更多的則是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形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結界將李皓峰等人護在其中。

楊辰早就看出這些符咒中的門道,他如此放心地讓自己的魂魄被輪迴台剝離,也不乏這個原因,就算有人想要對他不利,這結界也能夠抵擋一陣子。當然,如果對楊辰下手的人是李皓峰的話,那他和馬麟現在早已經被鞭屍三千次,但他卻篤定李皓峰不會這麼做,因為他知道李皓峰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期盼六道輪迴重新開啟。

結界外,十殿閻羅的攻勢越發猛烈,那一層薄薄的結界就像透明的蛋殼,似乎隨時都會在任何一次重重的打擊之下碎裂開來。結界上那如同暴雨敲打玻璃窗一般的聲響從未止歇,若那窗子破碎,接踵而至的狂暴風雨便會立刻將裡面的人捲走吞沒。

李皓峰很清楚十殿閻羅為什麼會突然反目,只因他的存在對其他九位閻羅構成了威脅,這樣看來,這一切倒也不算突然發生,而是蓄謀已久。

十殿閻羅是在恐懼,懼怕不知何時自己就會被李皓峰扶植起來的親信所取代,害怕自己會被李皓峰從閻羅殿的寶座上趕下來,害怕自己會被李皓峰將自己的一切——無論權利還是性命全部奪去。

十殿閻羅既然已經妄自揣測出這種可能性,那便一定要阻止這「可能」成為「現實」,而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自然是將李皓峰除掉。

當楊辰踏入酆都的時候,楚江王、平等王等一眾閻羅原本都已經有些絕望,若是楊辰與李皓峰聯手,他們便只有任其宰割。不過命運似乎有些偏愛他們,他們沒想到楊辰來這裡竟是為了開啟輪迴台。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絕妙的機會,一個絕不容錯過的機會!

一路上十殿閻羅儘可能表現得冰冷卻又帶著一點點友善,讓人絲毫察覺不出他們壓在心中的那股衝動與莫名緊張。直到六道輪迴之力將楊辰魂魄皆奪,手指都有些顫抖的平等王終於按捺不住,一直積蓄著的強大鬼力如同繃緊的弓弦,當手指鬆開的那一刻,整張弓的力量都找到了宣洩點,與那根弦一起暢快地共鳴。

……

楊辰此刻雖然也將自己全身的力量傾瀉而出,但他卻沒有體會到一絲一毫的暢快感。他所能感到的只有疼痛,前所未有的疼痛。

楊辰將自己的痛覺敏感度調整到最高,放棄一切防禦手段,將領域和魔氣拋到一邊,僅憑雙手化作的鋒利鐵爪,與那些亡魂戰作一團。

沒有任何人是自己的盟友,無需拉攏人心,無法統一戰線,眼中所見儘是敵人,唯一要做的便是彼此廝殺,用一次次極盡痛苦的死亡來償還自己前世的罪過。

利爪切開肌膚,割裂肌肉,挑斷血管,撕碎神經,肆無忌憚沖入口鼻中的血腥味讓戰鬥只剩下單純的紅。

楊辰身上滿是鮮血,別人的,自己的。

他記不得自己斬殺過多少亡魂,同樣不記得自己被別人殺了多少次——沒有領域對周圍環境的控制,沒有魔氣防護自己的身體,他只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會受傷,會流血,會感到疼痛,會死亡。

而在一次次的死亡中,楊辰漸漸看清了許多東西——生與死,因與果,罪與罰。

在他的心臟又一次被一隻鐵爪抓成一塊爛肉之後,他在將死前突然看到了一絲光亮,赤紅色的光像是黑暗中搖曳的燭火,被微風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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