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儒法之爭 五 人性是個問題

【前言】上講易中天教授為我們總結了法家思想的精髓,即「橫行霸道」「兩面三刀」,法家思想的出現與儒墨道三家有著或近或遠的關係,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和李斯都是儒家大師荀子的學生,一位儒家老師為何會教出兩位法家學生呢?法家思想的根源究竟在哪?,易中天教授將為我們從人性角度來探討這個問題。

【正文】韓非的思想其實與儒墨道三家都有關聯,為韓非是先秦諸子最後一位,他的思想與前面的思想既有繼承也有批評,那韓非的思想受了哪些影響?首先是老子的冷靜,前面講儒道之爭時講過老莊,老和庄其實是不同的,一個重要不同就是老莊寡情莊子善感,讀老子的書是冷冰冰的,韓非的書也是冷冰冰的。韓非和

老子是諸子中最冷的,孟子和墨子是諸子當中最熱的。前面也講過了孟子和墨子的共同點就是行俠仗義,一腔熱血,而老子和韓非的特點是冷眼旁觀。熱情的人他就想救世;冷峻的人他就想批評。所以老子和韓非都是冷眼旁觀,有話說旁觀者清,所以老子和韓非有時,我說是有時候比其它諸子看問題要深刻透徹,就因為他們冷,韓非與墨子也有關聯,韓非繼承的是老子的冷峻墨子的功利,韓非和墨子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是功利主義者,是講功利講利的,不過他們講的利不同,墨子是講天下之利韓非是講君王之利,但都講利。所以在諸子中倒是韓非在某種程度表現出對墨家的同情,比方有人說墨子的文章怎麼一點文采都沒有,先秦諸子中最沒文采或說語言最素樸的就是墨子,韓非就替他辯護了,講兩個故事,一個叫秦伯嫁女一個叫鄭人買珠,他說秦國國君把女兒嫁給晉國公子,秦國和晉國是長期通婚的,所以現在還把婚姻叫秦晉之好,秦國國君把把女兒嫁給晉國公子,搞了一堆丫環陪嫁,一個比一個長得漂亮,一個比一個穿的漂亮,嫁出去後這個晉國公子喜歡丫環不喜歡公主。韓非說這就叫不會嫁女兒。還有楚國一個人賣珍珠,他給這個珍珠弄了個非常漂亮的包裝盒,漂亮的不得了,賣給鄭國人,結果鄭國人一看,這盒子太漂亮了,珍珠還給你吧,盒子我要了,買櫝還珠就從這來的。這叫會賣盒子不會賣珍珠,過度包裝是不好的。韓非說墨子的文章為什麼那麼樸素呢?就因為怕人家看了他的文章覺得很有文采,只顧欣賞文采而忘了思想內容。所以墨子是故意不要文采,因為內容和形式在韓非看來,內容是有用的形式是沒用的;既然我是實用主義者當然要重視這個有用的部分,那就是內容。為不妨礙內容我寧可犧牲形式。很顯然韓非這是以功利主義反對形式主義,因為在韓非那裡內容和形式是矛盾的,而在儒家那裡內容和形式是統一的。有人問孔子的學生子貢: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論語顏淵第十二》。一個君子呀他有高尚品德高貴品質,你把這個高貴和高尚直接表現出來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要講禮儀?為什麼要講言談舉止?為什麼要修飾自己,要講文采,要衣冠楚楚,要彬彬有禮,要舉止得體,要這些東西呢?子貢說?哎呀,先生你怎麼這樣談君子啊,駟馬難追呀,你這話說出去了是收不回來的呀。子貢說:質猶文也,文猶質也,虎豹之鞟(擴)猶犬羊之鞟《論語顏淵第十二》。什麼意思,老虎,豹子和羊,狗區別在哪?都有皮吧也都有毛吧,但虎豹的毛是有花紋的,狗和羊的毛是沒花紋的,如果你把虎皮豹皮,狗皮羊皮拿過來把毛都去掉,還有區別嗎?沒了,君子就像虎豹小人就像犬羊,君子如果沒有自己的修飾沒有自己的文采,那和小人有什麼區別呢?所以內容和形式是統一的,這是儒家的觀點。韓非說內容和形式是矛盾的,內容和形式就像燒紅的煤炭和冰,叫做:冰炭不同器而久《韓非子顯學》。一個火紅的煤炭和一塊冰能放在一個盒子里長期共存嗎?寒暑不兼時而至《韓非子顯學》。冬天和夏天能在同一時間到來嗎?不可能,所以內容和形式是矛盾的。這個問題我們不討論是非。儒法兩家在這個問題上誰是誰非我相信大家自己能判斷。要問是韓非為什麼要講這個,是為了「反對儒家」,反對儒家維護的禮樂制度。韓非說什麼呢?說禮樂就是形式,什麼是內容呢?人性人情人心,韓非說: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飾者也《韓非子解老》。禮樂是什麼?禮樂是人性人情人心的裝飾,就像這個杯子,上面畫些花紋它是裝飾,杯子是質,上面的花紋是文。那一個東西為什麼要裝飾呢?韓非說因為這個東西不好,他說:和氏之璧不飾以五彩,隋侯之珠不飾以銀黃《韓非子解老》。前面講過和氏璧,一塊美玉,這樣一塊美玉上面要畫花紋嗎?需要嗎?不需要。一顆非常好的珍珠上面還要再加東西嗎?不需要。所以一個最美好的東西它是不要裝飾的。比方說一個青春少女豆蔻年華,臉蛋自來紅嘴唇也自來紅,需要塗脂抹粉需要化妝嗎?不需要啊。七老八十了都是褶子得趕快塗點,生猛海鮮要加佐料嗎?那活蹦亂跳的蝦我是不蘸醬油醋直接吃的,不新鮮的有點味了,辣子呀醬呀蔥姜蒜呀加進去炒,把那個味蓋蓋,所以但凡需要裝飾的就說明這個東西的本質不好。現在我們的人性人情人心需要用禮樂來裝飾,說明人性人情人心不好了,以此韓非得出一個結論,儒家越是維護禮樂制度,越是認為禮樂制度不能少,越證明人性是惡的,這是搬起儒家的石頭砸儒家的腳。但這裡有個問題,就是這個邏輯是韓非的,說內容和形式勢不兩立,這是韓非的邏輯,儒家沒這個邏輯,儒家是統一的。正因為君子高貴所以它有文采,這是儒家的觀點,所以儒家說越是需要禮樂越證明人性是美好的,針鋒相對,我們也不做裁判,而要問是韓非這個邏輯雖然是自己的,但這個思想卻恰恰是受了一位儒家大師的影響。就是荀子,韓非是荀子的學生,荀子名況也叫荀卿,也叫孫卿,是儒家最後一位大師,他兩個重要學生一個韓非一個李斯都是法家。這就怪了,一個儒家大師怎麼教出兩個法家學生,這是為什麼?荀子作為先秦儒家的最後一人,和前面兩個儒家大師孔子和孟子有什麼區別,區別就在對人性問題的回答,

【畫外音】荀子學問博大,曾擔任過當時文化中心齊國「稷下學宮」的長官,荀子的學說對後世影響深遠,入選中學課本的勸學篇就出自《荀子》一書,作為儒家重要代表人物荀子培養出了韓非和李斯兩位法家大師,易中天教授認為,這是根源於荀子對人性問題的探討,那人性究竟是什麼?儒家人性觀點是什麼樣呢?

【正文】孔子是不談人性的,孟子呢不想談但是談了,為什麼談呢?應戰。自從孔子提出仁這個概念後就有了個問題,我們要提倡仁愛有沒有人性作基礎呢,如果沒這個,仁愛就不能成立了。這時有人出來挑戰了,叫告子。告子什麼人不清楚。據史料記載推測他比墨子小比孟子大。因為墨子的書里有他,他和孟子又有個辯論。告子是主張談人性的而且主張談人的天性。告子的說法叫生之謂性,就是天生的就叫做性。孟子就說,你說天生的就叫性,那生之謂性,猶白之謂白與《孟子*告子》。是不是白就是白呢?告子說正是。孟子說好,白的就是白,那羽毛的白和雪花的白,雪花的白和白玉的白是一樣嗎?告子說正是。孟子說好,那這樣子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不都叫性嗎?孟子這話什麼意思?兩層意思。第一,你不要抽象談人性正如你不要抽象地談白。真正拿來看,羽毛的白和雪花的白是一樣的白嗎?會看的知道是不一樣的;那白雪的白和白玉的白是一樣的白嗎?會看的也知道是不一樣的。抽象地談白沒有什麼意思。第二,你不要談人的動物性,你談人的動物性,人性和狗性沒有區別,狗性和牛性沒有區別,牛性和豬性沒有區別,那最後我們是豬狗不如嗎,不能這樣談。但人性這個問題是不可迴避的,不解決人性問題道德就沒有基礎,所以孟子還得談。怎麼談?還是跟告子辯論。告子說:人的天性就像杞柳,杞柳是一種紅皮柳,枝條可以拿來編筐。他說你的仁義就像是桮棬(音杯圈),這個地方學術界有爭論不去管它,姑且把它說成是一個器皿,他說你把這個柳條拿來做一個桮棬,做一個器皿就是扭曲,所以仁義是扭曲的不能要。孟子說不對,如果你順著這個杞柳的天性來做桮棬那就不是扭曲,比方說杞柳它本來就是彎圈的,你再把它做個彎圈那不算扭曲,如編筐,所以人性當中如果有仁義的基礎,那仁義就不是對人性的扭曲。那問題是我們人性中有道德基礎嗎?有還是沒有,告子說沒有,告子說人性就像水一樣,一會往東流一會往西流,哪有什麼規律呀?愛往哪留就往哪流。所以人性無分善惡就像水流無分東西一樣,孟子說是呀,水流出去確實沒有一定向東或一定向西,但沒有上下嗎?所有的水都往下流呀,沒有往上流的。同樣人性也是這樣的,所有的人性都是向善的,沒有向惡的啊。孟子說: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才是規律呀。這樣一講就有問題了,既然人性是向善的哪為什麼會有惡呢?孟子說這是條件和環境造成的,就好比水,水是一定往下流的,但水有沒有上山的,也有呀,你可以引水上山吶,你把水堵起來它不就往上了嗎?人性是向善的但你如果逼著他去做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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