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另一種幸福

皇宮後院有一處少有人前往的小院,裡面沒有太多花草,卻遍植了灌木,深秋了,入目之處,儘是焦黃,安沁宣就喜歡這樣景緻,好酒陪好酒,相得益彰。

安沁宣剛把酒溫好,就看到西烈月臉上掛著寒霜,朝他大步來。斐家已除,能把她氣成這樣的,八成是舒清。幫她也斟了一杯無味,安沁宣笑道:「這麼快就商議完國家大事了?」

西烈月沒有理他,喝下一杯無味後,忽然說道:「還記得你和舒清的賭局么?」

安沁宣倒酒地手一頓,隨即笑道:「還在記仇?」

西烈月不回他,只冷眼看他。安沁宣以為她還在生氣,正打算告訴她,這個賭局早已沒有意義的時候,西烈月卻盯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道:「你贏了。」

什麼?安沁宣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愣了一下,她的意思是……承認愛上他了?她不是對這個字避之唯恐不及么?安沁宣沒想過,自己會因為一句算不上示愛的話語而心潮澎湃。不過這一切很快在西烈月幽深的黑眸注視下回歸平靜。安沁宣敏銳的感覺到,西烈月忽然和他說這些,不是單純地向他表白這麼簡單。「然後呢?」

「你,會不會留下?」

「如果我和江山,你只能選一樣。你會……」

「我選江山。」

安沁宣瞪著西烈月,恨不得把她瞪出一個窟窿來,她居然連想都不用想,她若是表現出一點點煎熬一點點左右為難,他的心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從天空落入深淵。

安沁宣咬牙切齒,「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是。」

「好,很好!我明白了,女王陛下。」安沁宣的驕傲不允許他在愛的面前卑微,她既已做出了選擇,那便就這樣吧。這一次,是他輸了而已。

西烈月固執地問道:「你會不會留下?」

安沁宣用行動回答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知道,安沁宣一定氣瘋了。原來承認愛一個人,也沒有這麼難,只是承認之後,該如何自處,才是最難的。其實那一夜夢到他滿身是血手捧玉璽的樣子,醒來後她就問自己,她是要安沁宣還是玉璽,那時她的心只叫囂著安沁宣的名字。而現在,她卻只能選江山。安沁宣安然無恙,沒有她,大可以縱情於世,海域卻不能沒有她。

其實,她根本沒得選。是命運選擇了她。

斐氏興榮百年就此沒落,不管你曾經是何等的風光,何等的榮耀,當一切成為過往雲煙之後,留下來的也不過是凄楚和供人茶餘飯後唏噓的聊資罷了。斐家落末,朝中世家各個自危,科舉中提拔的平民官員和世家中的年輕小輩得到西烈月的重用,朝堂上下,一片生機勃勃。

西烈傾華也搬到京郊的山莊居住,真正意義上的退出了海域的歷史舞台,因為不管是她還是百官,都心知肚明,海域走進了西烈月時代。

日子就在這樣既惶恐又平靜的氣氛中,一天天過去。自從上次與西烈月對峙之後,舒清按時早朝,但是基本無本可奏,也不在主動找她。西烈月也沒有再宣舒清進宮,大家這樣相安無事,日子也過的很快,又到了商船出海的日子。

舒清緩緩走在碼頭的石板上,自從將海上生意交給軒轅逸之後,她就很少來碼頭了。看著眼前一望無垠的湛藍天際,舒清暗暗感嘆,風平浪靜的日子,大海看起來就像一個婉約的淑女,嫻靜而優雅,足以讓任何人迷醉,只有經常在那浪花中穿梭的人才最明白,它狂暴時的面目,那是吞沒一切生靈的猙獰。

被溫暖的雙手護在懷裡,耳邊傳來讓她心安地低喃:「你怎麼來了?」

軒轅逸盯著舒清已經明顯隆起的腹部,心裡又是開心,又是擔憂,總怕她一不小心就會出事,可是她就是不能安分的在家待著,讓他的心安定些。

舒清微笑了撫平軒轅逸緊皺的眉心,笑道:「我沒事。」不過說也奇怪,她的肚子好像比其他女子的大很多。

舒清靠著碼頭旁的圍欄,剛想到那個肆意的人,那道刺目的絢白身影便出現沙灘上,舒清有片刻恍惚,嘆道:「他還是要走……」

安沁宣在舒清面前站定,他招牌的邪魅笑容,看起來也有些寂寥,「你這船,我可坐得?」

他,果然還是要走。這三個月來,她一直知道,安沁宣都在西烈月身邊,原來不過是臨行前的放縱嗎?「她知道嗎?」

安沁宣不說話,只是盯著海灘上的一點。舒清轉過身,只見西烈月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蔚藍的裙擺幾乎與身後的藍天融為一體,臉上的表情平靜而木然。

舒清輕嘆一聲,說道:「好吧,你一路小心。」

說完舒清轉身走下碼頭,身後,安沁宣冷淡的聲音傳來:「慕容舒清,我欠你一個人情。」

他欠她嗎?舒清茫然,她不知道將安沁宣帶到西烈月身邊,是他們欠她,還是她害了他們。沒有回頭,舒清輕輕回道:「你,沒有欠我的。」

忽然覺得腳下越發沉重,她不想看著船慢慢離港,舒清向沙灘走去,走過西烈月身旁,舒清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沒有說一句話,就在兩人即將擦身而過的時候,西烈月忽然開口了:「舒清,我,有話和你說。」

三個月了,這是她們第一次說話吧,舒清緩緩向前走了,淡淡地回道:「今天天氣挺好的,走走吧。」

她不說,舒清也不問,她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秋日的海面,別有一番風情。久久,身後傳來西烈月顯得艱澀的聲音:「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

舒清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西烈月,一會才笑道:「所在的位置不同,看事情的角度就會不同。你是一個君主。」西烈月確實變了,越來越像一個帝王了,即使已經收斂的氣勢,只是這樣站在她面前,她也不能忽視她日漸明晰的帝王之氣。這樣的變化,或許作為一個王者來說,是好事吧。

西烈月對這個誇獎似乎並不受用,反而苦笑道:「我快要失去你了,是嗎?」

這樣落寞的表情,舒清從沒有在西烈月臉上看見過,拉著她的手,兩人隨性的在海灘上坐下,舒清說道:「你還記得當年,在那小船之上,我給你說過一個故事嗎?」

西烈月點頭,笑道:「高山流水。」一個感人的故事。

面前的海面寬闊而美麗,舒清拍拍西烈月的肩膀,說道:「子期最後也離開了伯牙,卻不妨礙他們相互欣賞的情誼。你是君,我是臣,將來我們會為了很多事情起爭執,分歧,我們誰也不能說服誰,這又何必?倒不如,你有空的時候,來竹林坐坐,陪我說說話,我們還可以一起品茶賦詩,徹夜暢聊,豈不美哉?」

她說了這麼多,就只為告訴她一個事實是嗎?西烈月緩緩低下頭,盯著地上瑩白的細沙,幾不可聞地說道:「你也要離開我。」律離開她,母皇父君搬離她,安沁宣也回到了他的地方,舒清,也拋棄她。

低著的臉龐,看不見表情,只是瑩白的細沙之上,落下了一滴清淚,只是很快,被沙土掩埋,彷彿沒有存在過。

「如果……」西烈月的聲音很低,舒清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舒清等了很久,西烈月才說道:「我,不同意呢?」

舒清輕撫著肚子,再看一眼低垂著頭的西烈月,狀似無奈一般笑道:「那我就只有繼續和你吵架了,直到你讓我腦袋搬家為止。」她,還是心太軟啊!她被一滴淚和一顆滿是傷痕的心打敗了。

「你?」西烈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抬起頭,盯著舒清看,除了暖人的笑,什麼也沒有。

這是什麼表情?舒清哭笑不得:「怎麼了?你以為我要抵死不從,或者和你鬥智斗勇一番?然後再來一場亡命天涯?」

握著這雙不大,卻需要抬起海域整個天下的手,舒清說道:「月,我們從來就不是敵人,我只是覺得,我的想法,有時候並不適合你的朝廷,離開,對你對我都好。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我永不會棄你於不顧的。」

西烈月有片刻的失神,接著低低地笑了起來,接下來,既沒有因為舒清的話痛哭流涕,也沒有抱著舒清彼此承諾什麼。

碧海藍天下,兩個女子背靠著,沒有交談,唇角飛揚,各有青天,卻又彼此依靠著。

兩人或許坐了很久,一聲聲整齊的吆喝傳來,是船裝好了貨物,要出港了。明顯感覺到西烈月的背一僵。舒清輕聲問道:「你真的就這樣放他走了?不後悔?」

不放又怎麼樣了?看著漸行漸遠的船隊,西烈月搖頭嘆道:「兩個強勢的人,要在一起,只有愛,遠遠不夠。你能想像他成為我側君的樣子嗎?即使我讓他做後主,他也是不屑的吧。我身上捆綁著西烈皇室的榮辱,海域的興衰,即使有心,我也一步都不能踏出這片土地。」

直到船隊消失在海平面上,西烈月才彷彿在笑,又彷彿實在自嘲一般問道:「你說,我和他的結局,應該是怎樣?」

舒清語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覺得背後輕顫的身體,將心痛一波波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