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輕,輕得一點也不像七尺男兒該有的重量。小心地將商君放在床上,秦修之拉過薄被,輕輕為他蓋上。坐在床沿上,眼光在商君的臉上流連,久久不願移開,他終於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盯著他看了。窗外的光越來越暗,秦修之輕聲說道:「你累了,好好休息一晚吧。」
休息,什麼意思?腦子暈沉沉的,商君用盡全力不讓自己暈過去,耳邊隱約聽到修之的低喃。商君終於明白自己著了修之的道,一定是那杯茶,修之到底要幹什麼?越想越慌,商君拚命地想要起來,卻不知修之用的是什麼葯,他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掙扎了很久,只能勉強睜開眼睛。晃動的床幃告訴他,他正躺在修之的床上。
僵硬的脖子不聽使喚,商君只能偏過一點頭,朦朧中可見一個白衣男子正坐在鏡前,不知道在做些什麼。片刻之後,男子起身,商君看清了男子的臉,那是——他的臉。
為什麼會這樣?是修之!他想起來了,為什麼一進門的時候,覺得修之怪。他穿著一件白衫,他平時極少穿白衫。原來一開始,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迷倒他。修之,我低估你,你比他們還要厲害得多。
商君恨不得立刻坐起來,可惜他一動也不能動。狠狠咬牙,商君張嘴,卻只能說出支離破碎的幾個字:「不要做傻事……」
祁風華不是說,這葯能讓商君睡過去,怎麼他還是醒著的?秦修之半跪在床前,就見商君不安地扭動著脖子。怕他傷了自己,秦修之撫上他的臉頰,聽清他口中不住的低喃,低嘆道:「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對於我來說,這不是傻事,你有你堅持的東西,而我,要你活著。起碼,不能死在我前面。」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但是那雙溫暖璀璨的眼睛,一直在他眼前出現。他說過的話,是我喜歡你嗎?商君暗暗咬牙,狠心地回道:「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走,走。」
不喜歡嗎?即使再有預料,秦修之的手仍是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就如同他的心。收回手,拉高薄被,秦修之緩緩起身,放下床前的帷帳。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那就讓我再為你做最後一件事。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會盡全力為你辦到的。」帷帳落下,分割了兩人。
「不要,修之,不要去——」腳步聲漸漸遠去,一滴淚滑落,隱入髮鬢,可惜,帷帳外的人,沒有機會看見。
「修之——」
握住門把,秦修之再次看向紗帳內,朦朧的人影,平靜地躺著,那個人,是他一生的牽絆。這一仗,讓他為他去打吧。揚起一抹欣慰的笑意,秦修之打開房門,走出這裡,他就是商君。
院內,襲慕和夜焰坐在院前的石凳上擦拭著手中的兵器,看見商君出來,都起身微微拱手以禮。秦修之深深看了他們一眼,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說道:「襲慕、夜焰,好好照顧裡邊的人,他是你們的主子。」若是他真有什麼不側,襲慕和夜焰跟著商君,也不算委屈了他們。
襲慕、夜焰對看一眼,他們知道屋裡的人是他們的主子啊,商公子為何如此一說。心裡疑惑,兩人還是齊聲回道:「是。」
秦修之點點頭,大步離開了別院,經過與祁風華談話的小亭子時,就見祁風華如昨日一般,斜靠著石柱。不同的是,此時他眼中不再是戲謔與不耐。
沒有踏進去,秦修之只是對他輕輕點頭,淡笑說道:「他就拜託你了。」說完不再停留,朝著商君所住「縈繞君心」走去。
盯著那道清朗的背影漸行漸遠,祁風華輕嘆,真的很像。秦修之不僅易容了小君的容貌,就連他風雅的神韻也模仿得如出一轍,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聲音和他說話,他或許都認不出眼前的人,是不是小君。
祁風華坐在亭子里,撐著腦袋,苦惱地看著天邊一點點被黑暗吞沒的紅霞,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腦袋,哀嘆,怎麼辦?等小君醒了,一定要發狂的。
秦修之走進「縈繞君心」,早就等在那裡的衛溪迎了上去,「主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御楓在門外等著了。」
調整好聲音,秦修之回道:「好,出發吧。」忽然想到自己屋裡的商君,秦修之交代道:「對了,修之的身體不好,讓他好好休息。你待會兒不用過去接他了,我另有安排。」
現在才另作安排?主子很少這樣臨時起意,或許是主子擔心秦公子吧。衛溪也不多言,回道:「是。」
秦修之暗鬆了一口氣,說道:「走吧。」
「我說過,不許你去!」一道霸道的男子聲音赫然響起,蕭縱卿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院內。他的身後,跟著流光和幾個精壯的黑衣侍衛。
糟了,是蕭縱卿!
秦修之才放下的心又一次高高提起。
蕭縱卿看似來勢洶洶。衛溪稍稍上前一步,站在秦修之身側。
騙過其他人容易,但是蕭縱卿,秦修之沒有把握,心裡暗暗揣摩著對策,臉上依舊如常微笑。
蕭縱卿走到秦修之面前,冷聲說道:「今日之事,我已有安排,方繁必死,你無須再去。」他不能心軟,即使是用綁的,他也不會讓君去冒險。
秦修之認真地問道:「你有什麼安排?」
平日里,君若是決定的事情,他強行阻撓,君必會不悅,今日卻是有些不同。蕭縱卿蹙眉,避重就輕地說道:「我在環翠樓內外做好了部署,他進去了,就沒有機會出來。到時再讓假的方繁從環翠樓回去,予函一樣可以拿著令牌去見厲大人,計畫照常進行,你無須出現。」
秦修之低眉思索了一會,回道:「方繁此時前來,必是帶齊了人馬,做足了準備。兩方人馬,在環翠樓里混戰,動靜必定不小。天城中,朝廷耳目眾多,只怕事情會敗露。」
蕭縱卿低哼:「總之你就是要去!」他就知道君不會妥協的。一把抓住秦修之的手,蕭縱卿冷聲說道:「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
蕭縱卿忽然不說話,一雙利眸里滿是驚訝。
「你……」不是君,君的手不是這樣的。
流光和衛溪對看一眼,不知道蕭縱卿為何表情如此奇怪,彷彿沒見過商公子一般。
他們不明白,秦修之卻是再明白不過,他果然沒能騙過蕭縱卿。心裡苦笑一聲,秦修之收回手,淡笑回道:「我和你在做同樣的事情,只是方法不同。這樣吧,先按照原來的計畫進行,若是我失敗了,就按你的方法辦!」
他是秦修之。他是要代君去冒險。蕭縱卿腦子有一瞬間恍惚,心像被什麼東西捶了一下,悶悶的。
蕭縱卿不說話,應該也是同意了他的說法吧。繞過蕭縱卿,秦修之說道:「衛溪,走吧。」
流光堵在院前,躊躇著他是繼續攔還是讓開?門主原來的意思不是要強留商公子嗎?但是現在不發一語,是什麼意思?正在流光犯難的時候,蕭縱卿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我會在環翠樓外接應,你,自己小心。」
秦修之輕輕揚起唇角,回道:「好。」
流光側過身子,秦修之與衛溪朝著大門疾步而去。流光疑惑地看向蕭縱卿,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今天的商公子和門主太奇怪了。
良久,蕭縱卿終於回過身,卻是一臉的煩躁,說道:「流光,吩咐下去,暫緩動手。讓方繁進入廂房,注意廂房內的動靜,若是他失敗了,就按原來的安排,裡邊的人一個不留。到時保護好他。」
說完,蕭縱卿卻不是走向門外,而是一臉陰鷙地直直朝著秦公子的居所走去。流光心中疑惑重重,卻也不敢耽誤行程,帶著黑衣侍衛趕往環翠樓。
走到秦修之的院前,蕭縱卿又停下了步子。商君一定就在秦修之屋內,盯著院內良久,蕭縱卿眼神一暗,最後卻沒有踏進去。
他現在,還不能進去。
……
環翠樓,天城數一數二的青樓,門堂寬敞招搖,才是華燈初上,門外已經停滿了各式華麗馬車,絲竹歌樂之聲在門外已能聽見。樓內裝飾自不必說,極盡奢華,大廳里人聲鼎沸。秦修之和御楓才踏入,一個布衣打扮的僕人立刻迎了上來,說道:「莊主,我家大人久候多時。」
秦修之輕輕點頭,回道:「煩請帶路。」
穿過嘈雜浮躁的大廳,御楓已經警覺地發現大廳里多了不少來來往往,既不像嫖客也不像龜公的男人,就連秦修之也隱隱能感受到大廳里窺伺的視線。看來在樓內做了準備的,不只蕭縱卿而已,今晚上只怕不好過。
秦修之自若地隨著僕人上了二樓,走到最為安靜的裡間,僕人輕敲了一下房門,隨後推門而入。
廂房很大,卻與一般層層紗幔屏風的包間不同,這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完的大開間。一張大圓桌擺在最中間,牆上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旁邊是些矮案軟榻,沒有任何隔斷,也因此,包間里沒有什麼可以隱藏的地方。
秦修之才站定,方繁已經起身迎了上來,瘦長的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說道:「商莊主,老夫還以為你不肯賞臉呢!」他到底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