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僵在床上一動不動,蕭縱卿大笑,心情大好地出了馬車。
瞪著那道得意的身影離開,商君渾身無力地癱倒在軟榻上。面對這樣的三兒,他要怎麼辦?怎麼辦……
靠在軟榻上,商君思緒混亂,不是擔心三兒應付不了鐵甲軍。他雖然沒說如何當上無聲門的門主,商君也能猜到其中的艱辛,沒有一種成功是不需要付出的,他的能耐自然不低。他現在迷茫的是,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天幕漸亮,隱隱的亮光透過布簾,映照在商君的臉上。輕輕掀開布簾,馬車速度慢了很多,改走側峰,從這裡下去,已能看見游城的城門,看來三兒想要進城躲避鐵甲軍。
緩緩放下帘子,商君閉上了眼睛,舒清身在東隅,自然有人營救,那麼他呢?是要退回臨風關繼續等待機會,還是潛入天城,創造機會。久久,商君睜開了眼睛,五年,他等了五年,已經夠久了,他不想再等,就讓他賭一次吧。
馬車進了游城,城門剛開,街上沒什麼人,他們一路通暢地穿過街道,幾經輾轉,馬車駛入了一座裝飾華麗的庭院側門。商君朝那門楣看了一眼——緋紅環翠閣。
是青樓!
他在生意場上打滾多年,自然知道游城最具盛名的地方,原來竟是無聲門的產業。
馬車在庭院里停下,商君立刻下了馬車。庭院不小,環視了一圈,流雲正在和一個三十齣頭的女子說著什麼。沒有看見三兒,卻見秦修之從馬上下來。商君走過去,笑道:「修之,告訴你一個消息,舒清並不在蒼月,目前也沒有生命危險,相信軒轅逸他們一定會盡量營救她的。」
秦修之點頭,微笑回道:「確實是個好消息。」
秦修之笑得勉強,商君擔憂地問道:「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也難怪,這樣冷的雪夜裡,狂奔一個時辰,沒幾個人受得了。
「沒事,我很好。倒是你,應該找個大夫看看。」他雖然不會武功,身體倒還算結實,如果一定要說不舒服,或許是心裡不舒服吧,秦修之自嘲。
「君,你不舒服?」一道緊張的男聲,自商君身後響起。商君回過頭,正迎上一隻大手撫上他的額間。商君不自在地別過頭,想回答他自己沒事,蕭縱卿已經對著身後的流光說道:「流光,請大夫。」
「是。」
商君張了張口,隨即閉上,他說沒事,三兒也一樣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
蕭縱卿脫下自己的純黑貂毛披風,輕輕披在商君肩上,帶著寵溺輕聲責備道:「以後不舒服要馬上告訴我。」
聲音雖然不大,不過足夠秦修之聽得清楚。秦修之一僵,手緩緩握成拳,又慢慢鬆開,他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感受,從見到這個男子的那一刻開始,他不安,心酸,甚至憤怒,他很少這樣。這種感覺,與看見商君和舒清站在一起的感覺不同。難道就因為這次站在商君身邊的人,是男子?他有些錯亂了。
蕭縱卿旁若無人的關心,讓商君很不自在。稍稍後退一步,商君平淡地回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不要擔心。」
蕭縱卿輕輕揚眉,也不再逼近,笑道:「我們先在這避一避,待鐵甲軍追得沒這麼緊了,再回天城。」君,我會慢慢讓你適應有我在你身邊的日子。
「嗯。」
「這位是秦公子吧。」蕭縱卿彷彿才看見秦修之的樣子,笑道,「我是蕭縱卿,君說你一路上幫他很多忙,真是謝謝你這麼照顧他。」完全是一副與商君私交甚好的樣子。
口中說著謝,言詞間不難聽出火藥味。蕭縱卿假裝沒聽見,微微拱手,回以一笑,「蕭公子言重了。我與商君既是朋友,本該互相照顧。」
「秦公子不是蒼月人吧?在這兒住得可習慣?」
「修之四海為家,對我來說,哪裡都一樣。」
這兩人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他們當他是死的嗎?既然這麼喜歡唇舌暗戰,他成全他們。商君直接漠視兩人,繞過他們,朝不遠處的予函走去。商君離開後,兩人不再寒暄,對視一眼之後,秦修之微微拱手,率先離去。蕭縱卿盯著秦修之的背影,眼神微閃。
看著商君向他們這邊而來,何紹華在予函身邊不滿地說道:「主子,您還要和他們在一起嗎?我總覺得他們這行人不簡單,怪異得很。」即使他們不是鐵甲軍的人,也一定有所圖。
何成拽著他的衣領,把他推到一邊,說道:「主子,依屬下之見,鐵甲軍人數眾多,小姐又昏迷不醒,目前您勢單力薄,還是留在這,待小姐醒來,再離開也不遲。」何紹華不認同地嘟噥兩句,卻也不敢頂撞自家老爹。
予函看看懷裡完全沒有清醒跡象的妹妹,又看一眼已走近的商君,權衡之後,在商君未開口之前,誠懇地說道:「多次得公子相助,予函感激不盡,不知可否再叨擾數日,舍妹身體好點,我們就離開。」
商君臉上笑意不變,心中卻在盤算著是否應該讓他們留下。鐵甲軍並不好惹,他還不想為了他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與隴趨穆的爪牙起正面衝突,不過予函的身份不明,能讓鐵甲軍出動如此大陣勢的人,或許對於自己還是有些用處的。到底應該如何是好呢?就在商君思索的時候,蕭縱卿緩步走來,朗聲笑道:「睿親王無須客氣,郡主安心休養便是。」
「你……」予函,應該是隴宜亥心下一驚。身後的侍衛也個個臉色大變,上前幾步護在隴宜亥身側,手也撫上了腰間的長劍。蕭縱卿依然笑得自然,與商君並肩而立,完全不懼眼前目光兇狠的侍衛。隴宜亥忽然輕笑出聲,輕輕揚手,示意侍衛退下,輕嘆道:「無聲門果然厲害。」
他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估計現在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隴宜亥昂首,大方坦然地回道:「那就叨擾了。」
不錯,有些氣度。蕭縱卿隨即也客氣地笑道:「流雲,為睿親王帶路。」
「請。」
隴宜亥看了一眼商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看得出,商君在聽到他身份的時候也是一怔。他與無聲門又是什麼關係呢?抱著懷中的女子,隴宜亥隨著流雲大步而去。
商君始終低首不語,直到隴宜亥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才緩緩抬起頭,看著蕭縱卿意氣風發的臉,問道:「他就是睿親王隴宜亥?你一開始就知道?」
「是。他是一枚好棋子,兩虎相爭,必會兩敗俱傷,到時你就可以乘機要了隴趨穆的人頭。」他早就對天城中關於睿王卧病在床,不入早朝的傳聞有所懷疑,一路追查,想不到這麼巧,商君居然救了他。這樣剛好,他也不用再安排戲碼獲得隴宜亥的信任。
商君輕輕搖頭,回道:「隴趨穆的皇位本來就是謀篡而來,隴宜亥確有名義與他一爭,但是似乎實力懸殊。」
「那倒未必。」蕭縱卿胸有成竹,「隴宜亥是太子威王的嫡子,如果當年不是隴趨穆篡位,如今蒼月應該是他的天下。隴宜亥繼承了威王的實力,對朝廷的影響,亦不可小覷。尤其是武將軍被害之後,武家軍大多心存不滿,雖然已經被分割到各個地方,仍然有不少將軍與隴宜亥交往甚密。隴趨穆應該是有所覺,才會想要秘密處死他。」
「如果是這樣,倒是可以一試。」隴宜亥,確實是打擊隴趨穆最有力的武器,只是商君還是遲疑了一下,說道,「就怕到時蒼月會更亂。」
隴宜亥雖然有能力一搏,卻不一定能登上皇位。隴趨穆到現在也沒有立下太子,到時難免一場混戰,朝廷將面臨一場浩劫。燕芮始終虎視眈眈,東隅蒼月混戰,內憂外患,百姓也怕是難以安居了。
輕拍商君的肩膀,蕭縱卿顯然沒有這麼多疑慮,「我們不過是想借他的名義和勢力殺隴趨穆,到最後誰稱王與你我何干?」他的目的就是助商君了卻心愿,天下大亂又如何?
是啊,誰稱王與他何干?他只是要為武家報仇雪恨而去,其他的事情,他何必去管?武家滿門抄斬時,誰管過他們!商君眼神一冷,點頭回道:「好。」
緋紅環翠的庭院里,一道頎長的身影,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臉上面無表情,目光有些冷。
商君不知道自己在煩些什麼,自從知道予函就是睿王,聽了三兒的計畫之後,他就莫名地煩躁。他應該高興的,不是嗎?他離報仇之日越來越近了,他應該興奮的,這是他日日夜夜期盼的事情,可是他為什麼覺得惶恐?
「你要去哪?」
商君抬頭,迎上了一雙擔憂的眼睛,是修之。商君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看看天空,回道:「天氣不錯,出去走走。」
「鐵甲軍有可能正在城內搜查,你這樣出去,會有危險。」他早就看見他一個人在院子里走了很久,本來不想打擾他,但是他要出去,實在太危險了,尤其是現在,他傷重的時候。
「他們的目標不是我,而且我也就在街上走走,不會有事的。」知道予函的身份之後,他終於明白鐵甲軍為何會出動如此多的人了。
商君轉身而去,一副不願說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