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遇見(1)

昊天出華月,茂林延疏光。

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

虛明見纖毫,羽蟲亦飛揚。

物情無巨細,自適固其常。

刺姬已謝,沒有了火紅的嬌花,它看起來與普通灌木無異。一棵數百年的老樹,矗立在刺姬叢中,單一而突兀,繁茂的枝葉讓它如一把撐起的大傘,即使是如今夜一般瑩潤明亮的月光也穿透不了。靠近樹頂的地方,枝葉間隱隱能看見一抹白影,自顧自地躺在高大的橫枝上。

又是一年夏天了嗎?

手枕在腦後,隔著枝葉,商君看著頭頂的繁星,依舊璀璨而明亮。三年,似乎一晃即逝,他幾乎忘了自己是如何度過的;三年,又似乎極盡漫長,他忘不了每一個日夜的煎熬。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商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公子?」一聲清靈的女聲緩緩傳來,打斷了商君的愁緒。

商君緩緩睜開眼,朝樹下看去,站在綠叢中的女子,一襲淡紫長裙,輕綰的長髮被調皮的夜風吹拂得有些凌亂,她正繞著樹,抬頭看著樹冠,在繁茂的枝葉間尋找著那抹純白的身影。

看著樹下這張溫婉秀麗的臉上揚起的平靜而淡雅的笑容,商君有一瞬間的恍惚,他還記得她被捆綁在城門時的難堪和慘烈,醒來後的驚恐和絕望,那種生不如死的痛震傷了他,他第一次違背了與舒清定下的「不問政治」的約定,竊取了蒼月與黃史傑的私通密函,並且放到了東隅駐軍張將軍的書桌之上。私通敵國的罪名足夠滅黃史傑滿門,不過他很狡猾,密函丟失的第二天,就收拾行囊,準備投奔蒼月。他怎麼可能讓他如願,於是黃史傑死在了龍峽谷山賊的亂刀之下,屍體餵了山澗餓狼,這當然是他授意的。

看著朗月聽到黃史傑慘死的消息時,臉上的驚喜和得償所願的欣慰,商君很明了,幫助朗月其實是自己的借口,他不過是想感受大仇得報時,帶給他的安慰感,即使不是他的仇恨。

隴趨穆,他還要等多久才能將長劍刺入他的胸膛,他好像有點等不及了。

「公子?」朗月脖子都仰疼了,也沒看見商君的影子,只好大聲問道,「公子,您在不在?」

「我在這裡。」低沉溫和的聲音伴著一襲白衫輕盈而落。

遞出手中的信箋,朗月微笑道:「舒清小姐的書信。」

「謝謝。」商君心情甚好地接過,看了朗月輕薄的紫衫一眼,說道,「朗月,雖然已近初夏,但你的身體不好,夜裡出來還是要多披件衣服,早點回去休息吧。」

「是。」微微欠身,朗月緩步離去,走出刺姬叢,她回頭看去,只見商君背靠著樹榦,嘴角輕揚地看著信箋,公子只有在接到舒清小姐來信的時候,才會笑得這樣輕鬆快意吧。想起年前來過莊裡一次的舒清小姐,朗月輕嘆,或許,也只有那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公子吧。

清晨,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走在迴廊上,淡淡的雨絲濺到臉上,霧蒙蒙的,很舒服,微風和著泥土的芬芳迎面而來,沁人心脾。朗月端著早點,準備送到商笑的房間里,卻在前廳遇見拿著傘的商君,朗月問道:「公子,您要出門?我去幫您準備馬車。」

「不用了,朗月。」攔下要去張羅的朗月,商君看了看煙雨蒙蒙的天空,笑道,「我想走走。」

「哦。」朗月微愣地看著獨自撐傘、漫步於細雨之中的素白身影,沒來由地,只覺得淡淡的孤傲與落寞與他相攜而去。

「商君你來了。」阮聽風聽管家說商君來了,匆匆趕過來,就看見他負手而立,背對著他,站在一幅水墨荷花前細細觀賞著。阮聽風不禁暗嘆,這樣的男子,即使只是一個背影,已然讓人沉醉,難怪聽雨……

商君回過身微笑點頭,阮聽風招呼道:「坐。」

「好。」瀟洒落座,商君問道,「那批藥材可還滿意?」

阮聽雨連連點頭,回道:「很好,多謝你了,若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全這些藥材。藥材和運輸的錢,我明天就和忠叔結算。」

「我來就是為這件事,你們經常要進藥材,每次結算甚是麻煩,不如改為半年結一次,可好?」會幫阮聽風買賣藥材,主要是敬佩他們阮家濟世為懷、樂善好施的門風,做他們的生意,根本賺不到什麼錢,每次都點算,兩邊麻煩。

「這……」阮聽風一愣,隨即真心地謝道,「商君,謝謝你。」阮家雖然行醫百餘年,卻因經常義診施藥,清貧得很,商君半年結一次,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聽風不必客氣,舉手之勞。」商君從袖口拿出一小包茶葉,笑道,「對了,前些日子得了些上好的龍誕新茶,送一些給你品嘗。」這些就是舒清所說的精選出的頂級茶葉,傳說有錢也未必買得到,若是出售,市價已超過兩百兩銀子一兩,商君佩服,這價格可比金子來得貴。

阮聽風接過,笑道:「商君你太客氣了。今天可有空閑,好茶適合與好朋友分享。」

想想今日也是無事,商君大方地回道:「好。」

兩人在窗前矮桌旁坐下,下人要上前泡茶,商君卻是輕輕抬手,自己動手,將茶葉緩緩倒入茶壺,注入熱水,茶香立刻幽幽地飄散出來,並不十分濃郁,清雅怡人。片刻之後,商君將壺中的茶水完全倒出,浸泡著白玉杯,一會兒之後撈起,再向杯里倒入沸水,動作輕柔舒緩。商君為阮聽風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淡淡的鵝黃茶湯,在白玉杯里,隱約泛著淡淡的新綠,阮聽風將茶杯拿起,輕酌了一口,茶湯入口,味甘回甜,滿口生香,果然是好茶。再看對面的人,清茶在手,泰然處之,這人就連喝個茶,也比別人優雅幾分。

阮聽風暗暗打量商君,他承認,商君無論是人品還是才華、樣貌還是家世,都是上上之選,而聽雨對他,早已芳心暗許,他是樂見其成的,只是這兩個都不挑明,那麼今天就讓他來做這個媒好了。

輕咳一聲,阮聽風故作閑聊地問道:「商君,你,二十齣頭了吧?怎麼還沒娶妻?是還沒找到心儀的女子嗎?」

「我……」商君一怔,還在思考著如何回答的時候,敏銳的聽覺讓他感覺到花廳外輕微的腳步聲,而聽到阮聽風的問題,門外的人也是一滯。商君想了想,回道:「我已經有意中人了。」他知道阮聽雨對他有意,他既然不能和她坦言自己的身份,那麼像今天這樣的方式,或許再好不過。

「啊?」阮聽風只是隨意開個頭,卻聽到了一個意外的答案,想起有一天聽雨落寞地回來,提到過一個叫舒清的女子,莫不是她?遲疑了一會兒,阮聽風問道:「是那位姓舒的姑娘嗎?為何還沒有完婚呢?」

姓舒?他說的可是舒清?商君暗笑,卻也不否認,心情不錯地回道:「她老是有很多事情忙,想見她一面也不容易,所以耽擱了。」

「是嗎?看起來你很喜歡她。」商君的笑容愉悅而溫暖,起碼他沒見過他對誰這樣笑過。阮聽風輕嘆,聽雨是註定要心傷了。

「她,是我生命中最特別的人,我與她之間的牽絆很難說得清楚。」舒清之於他,確實是這樣的存在。門外忽然轉了方向急奔而去的腳步聲,說明他要達到的目的已經達到。商君起身,微微拱手,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阮聽風點點頭,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出了阮家,商君撐著傘,緩緩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雖是雨天,街上人卻不少,來來往往,匆匆忙忙。不經意地抬眼看去,遠方信步而來的男子讓商君不由自主地移不開眼,一身的青墨長衫,在雨中一路走來,非但不見狼狽,反而優雅安然,手中的油紙傘,遮去他的面容,但是商君卻判定,此人必是清朗如雲、風雅脫俗之人。因為有一種人的俊朗,無關相貌,氣質使然。

就在男子即將與商君擦肩而過時,商君在他的腰間看見了一樣東西,那是——

他送給舒清的青玉菡萏玉佩!

那人就是舒清信中讓他幫助的人嗎?

商君並不急於上前,而是緩緩地跟在男子身後,走到街道的盡頭,男子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油紙傘輕輕抬起。

「你,為何一直跟著我?」

溫潤卻又略帶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商君再一次撞進了一雙如滄海明月般絢爛深邃的眼睛裡。這雙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陌生而熟悉。紙傘輕抬,隔著薄薄的雨霧,商君看清了男子的長相,除了那雙眼,五官平凡無奇,普普通通,只是那一身的風華,卻是怎麼也掩蓋不住。

商君看向他腰間的玉佩,淡淡地笑道:「因為,它。」

它?秦修之原來還略帶戒備的臉忽然一亮,問道:「你認識?」

「認識。」這塊玉佩是他精心挑選的,又豈會不認識!

「你就是舒清所說的那個人?」秦修之暗暗打量眼前風神俊朗的男子,微微揚起的唇角,讓他看起來自信飛揚。長得出眾的男子,他見過很多,但是如他一般清冽優雅的,卻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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