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在船上躺了五天,偶爾在甲板上站一會兒,一步也沒有下過商船。一來,十幾日的海上行船,讓他的身體很不舒服,需要好好休息;二來,夢意如不時會派人請他過去,他都以身體不適婉拒了,懶得應酬。吩咐了老尤給夢意如送去銀子和貨物,讓她小賺了一筆,她也不多為難,貨物很快就裝船了,現在就等著通關文箋。
商君百無聊賴地隨手翻著一本雜書,算算時間,今日該是通關文箋發下來的日子,到現在也沒有消息,莫不是,夢意如又有什麼花招不成?
商君正思量著,一個年輕的船員在艙外大聲吆喝道:「商公子,外邊有位姑娘找您。」
「好,我知道了。」商君利落地起身,走出船艙,不出所料,是蘭伊。商君點頭笑道:「蘭姑娘。」
蘭伊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冷冷地回道:「通關文箋已經辦妥,我家大人請公子過府一敘。」
看來這次是逃不掉了,也好,他再去會會那位夢大人。商君坦然說道:「有勞蘭姑娘了。」
兩人一路上沒有交談,一前一後地走著,快到商監司門口的時候,蘭伊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時,手裡拿著一個淡藍色的信封,遞到商君手中,蘭伊輕聲說道:「交給畢弦。謝謝。」
商君接過信封,輕薄如蟬翼,或許裡邊只有寥寥數語,商君卻能感受到蘭伊書寫它的沉重。把信小心放入袖口,商君回道:「蘭姑娘無須客氣。」
蘭伊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商君只聽見她低低的聲音傳來,「夢大人雖愛美色,但是更愛財,你自己小心。」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匆匆進了商監司。
商君輕輕揚眉,愛財?夢意如何止是愛財,簡直就是貪婪。帶著淡淡諷刺的笑容,商君緩步踏入商監司的大門,這次或許是夢意如早有交代,女將沒有多詢問,商君一路順暢地走向書房,站在門前,輕咳一聲,笑道:「夢大人。」
「商君來了,快坐。」夢意如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態度與上次大相徑庭。商君出手之闊綽,她甚是喜歡,再則她已將商君增開商船的事情上報朝廷,自然不忘吹噓是她極力爭取的結果,斐大人大喜,還多番誇獎。商君現在的身份,當然不同於初見。夢意如上下打量了商君一番,才笑道:「多日來,聽說你病了,今日看來,氣色不錯啊。」
商君微微拱手,笑道:「調理了幾日,好一些了。」
「那就好,那就好。」將書桌上的通關文箋拿在手上,夢意如得意地笑道,「這通關文箋我可是按約定給你辦下來了。」
也吃掉他不少銀子,商君心裡暗斥,臉上依舊是商人的笑容,回道:「夢大人辦事雷厲風行,讓人好生佩服。」
在他身邊坐下,夢意如大方贊道:「商君的實力也讓人大開眼界。」看了文箋上的入貨清單,她也不免驚嘆,商君居然入了如此多的貨物,而且入的貨與畢弦選擇的大為不同,大多是海域珍寶,這些物件可是不便宜。
「哪裡,大人過獎了。」商君無所謂地笑笑。
夢意如將文箋放在桌上,推到商君面前,輕拍商君的手背,意有所指,曖昧不清地說道:「其實我倆若是能多多溝通,常常往來,這關係自然是別人難比的,我能幫你多擔待著的就會多擔待些,你放心。」畢竟海域有些東西,是不許上船出港的,若是他肯就範,她自然會給他不少好處,只是有些話不便明說,他若是聰明人,自然知道。
商君當然知道,尤其是一隻肥碩的手若有似無地在他手上來回輕撫的時候,他就更是再明白不過了。商君的怒氣隱隱由心底而升,他壓下噁心的感覺,輕輕收回手,故意將臉別開,回道:「那就要多謝大人了,以後商船常常進出海域,還得勞煩大人了。」
商君的臉色微變、不識時務的樣子,有些惹惱了夢意如,她尷尬地收回手,輕揚語調,故作為難地說道:「這是自然,不過港口船隻甚多,我就怕顧不過來。」
她這算是威脅他?商君冷笑,她以為他的錢,就這麼好拿。雙手環於胸前,商君冷冷地回道:「據我所知,每年往返海域的商隊,除了我們從東隅出海外,燕芮也有一支商隊自西海而來,應該就沒有別的商隊了吧,如果還有,這就說明海域每年外運的貨物很多,那我就沒有必要一年來四次了。」你忙是吧,那我就讓你沒得忙好了。
原以為商君是個生意人,逐利是一定的,他若是從了她,其中的好處他應該知道,誰承想,商君竟是如此不識時務,看他微怒的表情,夢意如立刻打圓場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海域的漁船也很多,平日里公務繁忙,照顧不到。」
她已經上報朝廷了,他可不能說來就來,說不來就不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再則他來一次,自己就能得不少好處,心下雖然垂涎商君的美色,卻也不好因小失大。
那副官場算計的嘴臉沒來由地讓商君看得煩厭,他拿起桌上的文箋,起身說道:「通關文箋既已辦妥,我就不打擾大人了,待會兒就離港了。」
夢意如急道:「這麼急?那商君下次何時會來呢?」
「四月之後,商隊自然會前來。商君告辭了。」說完商君大步流星地跨出書房。
夢意如輕撫著剛才握著商君的那隻手,他的皮膚比她想像中的好呢,就是脾氣大了點。不過她就是喜歡那不怒而威的霸氣,下次,下次她一定和他好好培養感情。
老尤指揮船員檢查船上的用具,看見商君面色不悅地走上船,手中拿著方巾用力地擦拭著手背,進出海域多次,老尤猜也猜到,商君在氣什麼。老尤並不點破,上前一步,問道:「商公子,貨已備齊了,是要今晚出港嗎?」
商君點點頭,回道:「對,現在就走。」
「好吧。」
抬頭看看天色,並未全黑,天邊有几絲紅得不尋常的妖艷霞光,空氣中咸濕的悶熱氣息讓人莫名地有些不安,但是有什麼不妥,老尤也說不清楚,想了想,他還是大聲吆喝道:「準備出航了。」
蕭縱卿一直坐在甲板上,看商君的臉色不太對,跟著他進了船艙,問道:「商君,為什麼這麼急著走呢?」
站在床邊,看著滿天紅霞,他心中的怒意已消退了不少。商君搖搖頭,輕聲回道:「沒什麼,早些回去也好。」
無論是在哪個國度,無論是男子為尊,還是女子掌權,一樣都是如此骯髒的官場交易,一樣是掌權者恃強凌弱,可恨的是他無法改變什麼,唯有迎合這種骯髒醜惡,這是他憤怒的原因,說是在氣夢意如,不如說他是在氣自己。
蕭縱卿感受到商君隱忍的憤怒,卻不知他在憤怒什麼,就好像,他不明白商君為什麼要女扮男裝,為什麼總好像有說不出的苦楚和故事,此刻,他覺得自己根本不懂商君,這讓自己有些心慌起來。
船已起航,在波浪起伏間,慢慢下起的細雨,打濕了窗欞,天地一片灰濛,分不出哪裡是海,哪裡是天。海上風浪漸大,讓人幾乎有些站不住,蕭縱卿勸道:「商君你坐下來吧,風浪好像有些大了,待會兒你又要暈了。」
商君一臉平靜,輕聲回道:「我沒事。」
蕭縱卿不喜歡商君這樣的表情,好像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裡。蕭縱卿深吸一口氣,說道:「商君,我有件事想告訴你。」他要告訴商君,他喜歡他,他想要走進他的世界。
商君依然看著船外,背對著蕭縱卿,並不很在意地問道:「什麼?」
蕭縱卿對著商君清冷的背影,他或許有勇氣說出來,於是握緊雙拳,暗暗咬牙,說道:「商君,我,我喜歡——」
話還沒說完,船忽然劇烈地晃了起來,兩人都沒站穩,後退了好幾步,只聽見外邊傳來一聲巨響,然後就是甲板上紛紛擾擾的腳步聲和低吼聲。雨勢漸大,從窗外看去,只覺得到處都是水,打濕窗欞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浪花。
「怎麼回事?」商君皺起眉,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拉開艙門,一陣狂風夾雜著水霧襲來。商君抓緊船艙旁的扶手,才勉強能在巨浪中行進的船上走動,蕭縱卿也緊跟其後,兩人一陣摸索,好不容易出了船艙,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天地間一片昏暗,烏雲滾滾,閃電劃破長空,彷彿一條條銀蛇穿梭於雲層波濤之間,刺目的閃光,映照出風暴下深海暴怒的猙獰,雨比想像中的大,和著狂風,砸在臉上,讓人睜不開眼睛。巨浪蕩得比船更高,不時撲向甲板。商君和蕭縱卿才走出艙門,就已經被雨水和浪花打得渾身濕透。
甲板上,老尤和幾個年輕的船員正拿著幾捆麻繩向船尾奔去。商君踉蹌地走過去,大聲問道:「老尤,怎麼回事?」即使商君已經用了最大的聲音,在驚濤駭浪的海面上,仍幾乎被狂風吹散。
老尤扶著商君,在他耳邊大聲回道:「忽然起了風暴,看樣子不會這麼快結束。」是他的失誤,看到滿天異樣的紅霞,卻依然自大地認為,在深秋時節少有風暴,結果居然遇上了如此大的暴風雨。
船晃得厲害,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