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一頓飯,笑兒吃得很開心,商君也很開心。他踏著明亮的月光,緩步走在虎丘村的小道上,清風彷彿感受到他難得的好心情,吹得樹葉沙沙迎合。柔和的笑容掛在他絕美的臉上,讓看見的人不由驚嘆,世上真有如此絕美的人。
中秋,應該是團圓的日子,可惜今年的中秋,他不能和笑兒一起度過。或許這次去過海域之後,他應該緩一緩,畢竟報仇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笑兒卻在一天一天長大,再過兩年,就該及笄了吧。他不想在她成長過程中,缺失太多,畢竟,笑兒已經比普通的孩子經受了更多的苦難。
才剛走進村裡,遊盪了一個晚上的蕭縱卿就迎了上來,不滿地說道:「商君,你一個晚上哪兒去了?喝酒要叫上我啊。」
商君好笑地搖搖頭,回道:「我回家看妹妹了。」這人是酒罈子里泡大的嗎,動不動就是喝酒。
「哦。」蕭縱卿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虎丘村四面環山,喬木高聳,月光投射下無數斑駁的翠影,不時還有一兩片落葉被初秋的夜風吹落,讓人感受著秋夜蕭索的寒意。蕭縱卿僅著了一件單衣,身材雖已拔高,卻依舊顯得瘦弱。商君勸道:「夜裡涼,出來加件衣服。進帳里說話吧,你的身體才剛好些。」他是他見過最不配合的病人,能坐著絕不躺著,能走著絕不坐著。
「我早就沒事啦,是你太婆媽。」嘴裡絮叨著,腳下卻是聽話地隨著商君入了營帳。
在帳里坐下,商君為他倒了一杯水,問道:「你有什麼打算?是馬上回家,還是再住一段日子?」
蕭縱卿想了想,回道:「我不想馬上回去,省得哥哥們大驚小怪的。」他的手搭在商君的肩膀上,痞痞地笑道:「我想,去你的縹緲山莊住一段日子,順便看看你那個心心念念的寶貝妹妹,是不是個大美人,可以嗎?」這樣他就可以看看商君的家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了。
商君眉頭微皺,沉默不語。蕭縱卿奇道:「怎麼?不行啊?」商君不像是那種小氣、不坦誠之人,莫不是有什麼苦衷?
商君搖搖頭,苦笑道:「不是不行,我明日要去東海,一去兩三個月都不會回來,你若想去也行,就怕你會悶。至於我妹妹,算不算大美人我不知道,但是論起胡作非為,一定和你不相上下。」依他這性子,縹緲山莊簡單樸素,又不熱鬧,只怕他跑得比誰都快。
對於商君的暗貶,蕭縱卿直接無視,他比較想知道商君去東海乾什麼,於是興緻勃勃地問道:「你要出海嗎?去做什麼?」
三兒過於神采飛揚的眼睛讓商君隱隱覺得不妙,於是敷衍道:「還不就是做生意。」
做生意?蕭縱卿雙手環在胸前,走來走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以商君對三兒的了解,接下來,必定不是他想面對的情況,他才剛想起身悄悄離開,蕭縱卿一臉興奮地對著他叫道:「是畢大哥說的那個非常特別的地方嗎?叫海域。是不?」
是。但是他不想回答。商君覺得自己的頭開始疼了起來。
「我也去。」
果然!蕭縱卿興高采烈地宣告著他的決定。
「不行。」這小祖宗還真能折騰人。
蕭縱卿瞪大眼睛,問道:「為什麼?」
「很危險。」
商君的語氣,怎麼越來越像二哥了,婆婆媽媽的。蕭縱卿撇撇嘴,滿不在乎地說道:「能比瘟疫危險嗎?這我都敢來,還有什麼地方我不敢去,我才不怕。」
商君無力地回道:「我怕。」三兒面色暗青、冷汗連連、呼吸渾濁的樣子,他現在想來還一陣後怕,海域之行,雖沒有疫情來得恐怖,卻也不是一段好走的旅程,他是真的怕了。
「我——」蕭縱卿還想辯解。
商君直接利落地起身,鄭重說道:「你不用多說了,說什麼我都不會帶你去的。你好好休息吧,有空我再到蒼月看你,保重。」說完不等蕭縱卿反應,商君就匆匆出了營帳。
他,是絕對不可能帶他一起去的,絕不!
「商君!」營帳里,蕭縱卿氣得大吼,等他跟出帳外,商君的身影早已經掠出十丈開外。
瞪著商君漸行漸遠的背影,蕭縱卿眼睛裡儘是氣悶、倔犟的光芒,年輕的俊顏因緊咬的牙關而顯出剛毅的稜角。
「我若想去,就一定能去。」月光下,少年久久地站在營帳前,負氣的冷哼,猶如他的宣言一般。
三兒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商君是見識過的,所以此次離開,他連道別都省略了。雖然覺得有些對不起他,但是為了防備三兒花招不斷,他也唯有如此了。
快馬加鞭,一路疾奔,商君一行十數人終於還是如期趕到了東海。
東海港口,是東隅最大的一個港口,停泊了大大小小數百隻船隻,其中大多是漁船,像他們這樣的商船為數不多,港口上下,一派繁榮的景象。東隅皇帝玄天成,不過三十餘歲,卻已在位十餘年,算得上是一個體恤百姓、治國有方的明君,相較於燕芮國賢帝年事已高、無力管理、奪嫡之爭在所難免的局勢,蒼月國隴趨穆苛捐重稅、野心勃勃的現狀,東隅有此明君,算是幸運的。
踩著腳下鬆軟的細沙,商君一路尋找著畢弦口中所說的船頭插著嫣紅彩旗的商船,走了一圈,終於在港灣最邊際的位置看見了三四艘船頭插著一支暗紅色旗幟的商船,船身並不宏大,與普通商船幾乎沒有區別,或許是怕太過惹眼,反而樹大招風吧。商君輕笑,這倒是很像畢弦的作風,和他的人一樣,盡量泯於眾人。
商君才走到船舶前,一個五十開外的老者已經早早地等在那兒,恭敬地笑道:「商公子,我是這次船隊的管事,您叫我老尤就可以了,畢少爺已經交代好,我們準備一下,就可以起航了。」
畢少爺說了,俊得不像話的那個人,就是商君了,那時他還犯嘀咕,今日看來果然好認。
商君輕輕拱手,回道:「有勞了。」
常在海上生活,或許是看多了海闊天空的景色,見慣了海浪奔騰的洒脫,不管是船上的水手,還是這位管事老尤,都有著一副樂天的笑容,響亮的嗓門。商君也感染了這份難得的輕鬆,趁著他們準備的短暫時機,他坐在商船邊上一塊不大的礁石上,細細品味著海天一色、晴空碧水的美景。
正午的陽光最為熾烈,卻為大海增添了撼人的魅力,陽光的折射,讓你分不清碧綠微藍的,是海還是天。這裡已是海港邊際,船舶稀少,一條在海面上漂漂蕩盪的小船卻吸引了商君全部的注意力,並不是小船有多麼的特別,而是船上的那個人,讓人別不開視線。
碧海藍天中,一方小漁船上,一個墨衣男子半靠著船艙,坐在船頭,他修長的身形似隨時可以隨風化去般。他手中握著一幅畫卷,陽光刺眼,大抵只看得出,畫上是一個人。男子怔怔地盯著畫,背對著商君,看不見長相,在這樣繁華的港灣里,他只是這麼靜靜地坐著,卻形成自己的天地,彷彿所有的喧囂都近不得他的身旁。
商君暗嘆,好奇特的男子,起身正打算離開,男子卻忽然回頭,商君不期然撞進一雙暮海靜月般深邃迷人的眼睛裡。那是怎麼的一雙眼睛呢?比身後浩瀚的深海更沉靜,比身畔拂發的清風更溫和,讓人不自覺地移不開視線。與這一雙眼睛相遇,商君清晰地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男子看清商君,竟是輕輕點頭,潤澤的豐唇微微揚起,飄揚的長髮,與背後深淺交替的藍,是一幅絕美的畫卷。商君輕輕點頭回禮,見過這個男子,他才知道什麼叫做仙姿妙容,什麼叫做溫潤如玉、寧靜如水。
忽然,商君覺得這個男子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慕容舒清,對,感覺上他們都是那樣沉靜而溫和的人,只是舒清多了一份淡然、隨性,而他,則擁有更多的風雅、脫俗。
「商公子,時候不早了,可以上船了。」老尤響亮的吆喝自船頭傳來。
「好。」商君匆匆下了礁石,順著船與碼頭連接的玄橋上了商船。在船頭上站定,商君再回首看向男子所在的小船時,已不見他的人影,或者,他也回船艙里去了吧。
商君忽然有一種惘然若失的感覺,輕輕搖搖頭,不禁自嘲,他幾時如此容易感懷了。
船很快出了海港,進入深海範圍之後,浪明顯大了很多。商君生長在蒼月這樣的內陸國度,從小又隨師傅上山,幾乎沒見過大海,更別說在這樣的大浪下行船,才不過半天的時間,夕陽的紅霞還掛在天上,商君卻已經覺得頭微微有些疼,幾欲作嘔。
老尤站在商君身旁,看他臉色微青,他在船上待久了,看多了暈船的人,於是拍拍商君的肩膀,豪爽地笑道:「商公子,您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暈船?」
商君苦笑,回道:「有一點,不過還能撐得過去。」他用內力調息,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老尤搖搖頭,笑道:「我去給您準備一些專門治暈船的湯藥吧,這還是小浪,待會兒潮水逆流,浪才叫大呢。」
「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