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小二繞過一座巨大的玉雕屏風,步上幾層梨花木鋪就的台階,走進了一個頗大的隔間,四周用精美的木雕做隔斷,幾縷輕垂的極品蠶絲簾隔絕了外邊的視線,而坐在裡邊的人,卻可以通過雕花窗看清外面的大廳。
小二將商君帶到隔間,殷勤地笑道:「您慢坐,小的這就給您沏茶去。」
待小二走遠,御楓才上前一步,擔憂地說道:「主子,這樣貿然來蒼月蕭家,只怕蕭家的人不一定會願意見您。」
「沒關係,商人逐利,而蕭家人是蒼月最好的商人,有利可圖的事情,他們都不會放過。」商君拿起桌上的香爐,輕敲其壁,是碧玉所制,蕭家還真是財大氣粗,只待君來里,不僅裝飾極具奢華,就連物件也價值不菲。放下香爐,商君自信地笑道:「你把拜帖送上就回來吧,不需在門外等他們的迴音。」
「您此行,志不在蕭家?」御楓疑惑了,看主子的樣子,一點也不急,莫不是另有打算?
商君輕揚唇角,眼睛裡隱隱跳動著志在必得的光芒,「不,蕭家是蒼月最大的藥材商、珠寶商,名下的各種產業遍及蒼月,我這次不僅要做成茶葉、絲綢這筆生意,還要拿下蕭家藥材、珍寶的交易。」
「屬下這就去送。」商君言之鑿鑿,御楓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商君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的街道,抓住窗欞的手越發收緊。天城,才半年,他又回到了這個讓他心傷的地方,那個令他家破人亡的人,就在離這兒不到十里的宮牆之內。他身體里的血液在叫囂著,殺了他!殺了他!
商君痛苦地閉上眼睛,暗暗調息,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不問政治,這是他對舒清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承諾。
緩緩睜開雙目,裡面終於恢複了清明,目光晃過只待君來的門前,商君忽然眼神一暗。
是他。那個大雪紛飛之夜,差點要了他的命,逼得他只能背著父親的屍體跳崖逃生的桀驁男子。那張張狂自負、陰邪冷酷的臉,他絕不會忘記。但是他怎麼會在這兒?
商君隱身於紗簾之後,看著那男子進了店內,身形奇快地上了二樓。商君悄悄跟了上去,不敢跟太近,靠在包間的柱子後,注視著男子。男子在最靠里的包間前停了下來,商君輕輕推開一條縫隙,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商君利落地翻身到牆外,俯身越過幾個包間,終於到了最裡邊的房間,在窗紙上戳了一個小洞,眯眼看進去,裡邊坐著幾個老者,主位上的是——厲大人!
商君大驚,厲大人所坐的位置,正對著男子所在的小窗,難道——
驚覺不對勁,商君退到柱子後。只見男子勾起了一抹殘忍的笑,抬起右臂,衣袖下,是綁於腕間的短弓,正要射出箭,如此短距離內,足可頃刻間要人命。
商君皺眉,抓了一片身邊盆栽的葉子,運足內力擲出。男子感覺到一股殺氣襲來,身子後傾,手中的箭也失了準頭,直直地射到厲陵頭頂正上方的石牆內。
「誰?」裡面的人大驚,叫道,「有刺客!」
裡邊有了防範,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射第二箭,商君迅速地轉身離開。
尤霄盯著沒入石柱上的暗器,竟是一枚葉子。是誰?眯眼看去,只見一抹白影一掠而過。收了短弓,尤霄向那抹白影緊追而去。
尤霄追得太緊,商君來不及回到隔間,只好御氣而行,向城外奔去。
奔出幾十里,尤霄依然緊追不捨。商君輕輕揚眉,乾脆不再跑了,瀟洒落地,緩緩轉身,迎向緊追而至的尤霄。
尤霄暗暗調息,這人好強的內息,他使足全力,才能勉強與他同速,而他竟然還能面色如常地立在那裡,這人到底是誰?
「是你?」他認得這雙漠然清冷的眼,半年前在懸崖之上的黑衣人。他找了他不少日子,今天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商君一怔,想不到他還記得他,也好,他們今天也不妨算一算那一掌之仇。
商君輕輕拱手,清淺的聲音裡帶著几絲譏諷,几絲挑釁,低低笑道:「別來無恙。」
果然是他,尤霄的眼裡浮現出淡淡的興緻,冷酷的聲音咄咄逼人,「你和武家是什麼關係?」
商君臉色如常地微笑著,眼神卻是一凜,朗聲回道:「武將軍為人耿直,俠肝義膽,人人敬仰,他的屍身受辱,豈能袖手旁觀。」
尤霄冷哼,「這麼說,你還是正義之士了?」
商君整了整一路奔跑而凌亂的衣擺,優雅地立在那裡,隱含著譏諷,一派悠然地回道:「不敢當。不過相較於你,我確實是。」
尤霄舉起右臂,腕上的短弓直指向商君,只要他一動,短箭立刻就會射穿他的喉嚨。尤霄一想到能將眼前這人擒在手中,一向冷傲的心莫名地竟有些興奮,他唇角噙著一抹冷笑,說道:「上次讓你僥倖逃脫,這次你不會再有機會跑掉了。」上次他可以跳懸崖,這次在官道上,他倒要看看,他還能使出什麼花招來。
無懼近在咫尺的短箭,商君忽然大笑起來,手悄悄撫上腰間的凌霄軟劍,一臉的不屑。商君輕哼道:「是嗎?被你手下數百人圍困,又是箭又是刀的,都沒能抓住我,今天想擒我,只怕你沒有這個本事了。」
話音未落,尤霄眼前一抹銀光閃過,他立刻收回右手,可惜掌間的溫熱黏濕說明他再一次被商君的利劍所傷。他怒氣直攻胸腔,扣動手中的機關,一支勁力十足的短箭朝著商君的頸項直射而去。商君向左輕躍,險險躲過,腳尖才落地,另一支短箭又向他胸腔襲來,商君避無可避,揮動軟劍,擋住短箭的去勢,被逼得倒退了數步。
短箭如密雨一般向商君射去,因為距離很近,每一箭都力透千鈞,商君走避得越發狼狽,商君運氣於胸,提氣向前方的樹林掠去。
「想逃。」尤霄不屑地低呵,緊跟在商君身後。
入了樹林,商君忽然停下腳步,靠在一棵樹旁,帶著自在的笑容,目視著尤霄。
尤霄皺眉,他又在故弄什麼玄虛?不再上前,尤霄繼續向他放箭,商君冷笑,稍一側身,完全躲在樹榦後,短箭直直射入身前的樹榦上,尤霄連發數箭,都被商君依靠樹木輕鬆躲過。
他射完了嗎?商君輕揚唇角,現在該他了吧。
不知何時,商君手中扯上了一根堅韌的樹藤,拋出樹藤直襲尤霄面門,突來的樹藤,讓尤霄大驚,起身向後躍起。商君拔出樹榦上的短箭,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向尤霄擲去。尤霄為了避開短箭,只好在半空中翻轉落地,短箭他是躲過了,卻也讓商君有機可乘,他才落地,就被商君點了穴道。
一塊純黑令牌隨著尤霄剛才的翻轉掉落在地,商君悠閑地把它撿起來,漠視著尤霄殺人的目光,一邊把玩著令牌,一邊挑釁地笑道:「尤霄?你的名字?」
尤霄身體不能動彈,嘴也不能言,那雙原來冷酷的眼睛此時卻是染上了烈火一般,惡狠狠地瞪著商君。
迎著尤霄的視線,商君一副忽然想起的樣子,笑道:「啊,對不起,我忘了還順手點了你的啞穴。你沒有銀戟,我勝之不武,今日暫不殺你。」
商君解開尤霄的啞穴,立刻聽到一聲暴戾的怒吼,「今天你不殺我,下次我絕不會放過你。」
「手下敗將,何足言勇!」商君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將令牌丟在尤霄腳下,步履輕盈地離開樹林。
「你給我站住!」尤霄怒視著那道飄搖而去的白影,被封住穴道的身體動彈不得,但是他的血氣卻在體內橫衝直闖,直往頭上涌,一雙獵鷹一般的眼閃著血色的光芒,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和漠視,今日之仇,他必要十倍百倍地報回來。
「啊——」
背後猛獸低吼一般的叫聲,只換來商君冷冷的一笑,他從來不懼任何敵人,尤其是那人的爪牙。今日不殺他,不過是時機未到,他還要在蒼月待好一段日子,而他現在還不夠強,不想惹麻煩而已。
商君回到只待君來,天色已晚,御楓等在客棧門前,臉色越發陰沉,遠遠地看見商君回來,他立刻迎了上去,看清他髮絲微亂,白衣污損,還氣息不穩的樣子,不禁急道:「主子,您這是?」
商君心情舒爽,搖搖頭,無所謂地笑道:「沒事,活動活動筋骨而已,拜帖送到了?」
「是。」
拍拍滿是塵土的衣襟,商君輕輕挑眉,別有深意地笑道:「好,那我們今晚就去打擾好了。」
「啊?」御楓一愣,今天下午主子不是說只送拜帖,按兵不動嗎?怎麼才一會兒,現在就要住進蕭家?御楓深刻地覺得,他從來搞不定主子的心思,以前搞不懂舒清小姐想什麼,現在更搞不懂商君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