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雲髻幾次要衝到火里,都被青夏緊緊的拉住,突然,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大頂上的瓦片突然全部掉了下來,歐絲蘭婭慘叫一聲,就被壓在了下面。
青夏和烈雲髻相對一愣,沒想到這個作惡多端的妖女竟是這樣的收場,可是此時此刻,時間已經由不得她們去想太多。剛要轉身逃跑,一個矯健的影子突然奔近,大喝一聲:「兩個傻子,快跑啊!」一手拉住一個,就瘋狂的在甬道上奔跑了起來。
一輪又一輪的驚訝來的太過迅速,烈雲髻和青夏都有些呆了,因為此時此刻,拉著他們的男人,正是已經失蹤了六年多的楊楓。
「你怎麼會在這裡?」噼啪的大火之中,烈雲髻滿眼欣喜,一邊奔跑,一邊大聲的喊叫。
楊楓回答道:「我當日受了重傷,被人所救,一路輾轉來到這裡。我的傷勢很重,也是去年才有好轉,我出去找過你們,可是你們都不在。」
就在這時,嘈雜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似乎有大批人在接近。楊楓面色一振,開心的說道:「一定是他們來了,我們也是剛知道你們進來了的,快跑,有救了。」
然而,話音剛落,一陣巨大的爆破聲突然響起,青夏三人的身體頓時被擊飛開來,重重的撞在石壁上。昏迷的最後一刻,青夏只朦朧的看到一個青色的影子迅速的接近自己,將自己攬入懷中,那種熟悉的香氣像是纏綿的水,讓她的頭昏昏沉沉。
暈眩瞬間襲來,整個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上好的芝蘭香氣幽幽的吸入鼻息,一扇精巧的竹門被緩緩推開,觸目所見,全是一片碧色的海洋。
竹製的長几,竹製的小椅,青色的帷帳在碧色的竹床上緩緩的飄蕩,壁上是意境悠遠的山水畫,角落裡,有白色的清雅燭台,箱子柜子全都恰到好處的擺放在屋子的角落裡。小屋不大,可是卻分外幽靜,窗外的竹海在微風中發出淡淡的風聲,清幽的香氣從窗子瀰漫開來。白色的花朵在竹林中飄曳搖動,像是仙境一般瑰美。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躺在竹床上,她似乎是很疲倦,即便是睡著著,一雙秀眉也緊緊的皺在一起。她的眼眶深陷,嘴唇青白,小巧的臉頰消瘦,眼角已經有細細的魚尾紋,她的肌膚不再如少女那般光滑,多年來在大漠的風沙中行走,已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迹,曾經的水嫩變得粗糙。她受了傷的肩膀上有幾處傷痕,新傷舊傷累積在一起,像是幾條蜿蜒的小蛇。她的後背被火灼傷了,有幾處水泡,挑開之後,有細細的膿水流了出來,流淌過背上的幾道箭傷,看起來是那般的觸目驚心。她的右腳有很嚴重的凍瘡,那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當年就在這裡,在寒冰大殿上,她光著腳背著一個男人,在冰冷刺骨的寒冰上一步一步的逃出了死境,事後卻沒叫過一句疼……
就是這樣一個嬌小的身體,就是這樣一副柔弱的肩膀,卻承擔了太多的重擔和太多人無法想像的壓力。這麼多年來,她被世人咒罵,行走在刀鋒血雨之中,穿梭在滾滾黃沙之內,苦苦執著的時候,可有細心的調理過這個傷痕纍纍的身子?
修長的手指掃過她的眉眼,像是溫柔的風,帶著淡淡的溫情和濃濃的小心,輕輕的為她上藥、包紮、為她擦去臉頰上的污血。
那戰慄的手指,冰冷而熟悉的觸感,已經有多久,忘了有多久,沒有觸摸到了。
水波蕩漾,如在夢中。
青夏似乎被一場美夢網住了,她又一次夢到了秦之炎,像這六年來的太多次一樣,她看不到他的臉,可是卻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嗅得到他身上的氣息,那種好聞的川貝香氣讓她睡得很沉,像是整個人浸泡在溫泉之中,溫熱的水流掃過眼睛,漫過鼻子,蓋過頭頂,漸漸將她整個人籠罩,溫暖如同三月的暖陽。
從來沒有一次像這一次這般真實,她甚至不敢睜開眼睛,如果這是夢,就請再也不要讓她醒來,她伸出手去,緊緊的抓住了那清瘦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住,然後,眼角酸澀,卻不曾落下淚來。
秦之炎,我不會哭的,你曾經說過,我是這世界上最堅強的女子,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堅強的挺下去,如今,我不哭、不鬧、不惹你生氣操心,你是不是就可以多陪我一會?
竹台上的檀香幽幽的燃著,一室幽靜,暗生曇花。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了又亮,窗外的蠶聲清脆動人,百鳥鳴叫,微風送來款款清香。床上的人睫毛輕輕一扇,隨即,就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青夏的神智是恍惚的,她以為自己仍舊在做夢,她以為她還沒有清醒,像是這六年中的很多次一樣。於是她很平靜的坐在床榻上,看著這屋子裡的一切,竹製的長几,竹製的小椅,竹製的地板、書架、箱子、柜子,清淡的山水畫,冒著熱氣的臉盆,打開的窗子,還有外面喳喳鳴叫的鳥兒。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是現實,尤其是剛從那樣一個絕境的死地逃生而出,青夏恍惚間,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八年的歲月瞬息而去,這深埋在記憶中的最美麗的地方,像是一個夢寐以求的仙境,徹底的網住了她的全部思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坐在那裡,腿腳都已經發麻,四周的景物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陡然間,青夏的身軀猛地一震,她頓時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圓瞪著周圍的一切,驚訝的半張著嘴,拳頭越握越緊,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流下猩紅的血。
不是夢,這不是夢。
青夏突然跳下床來,腿腳一軟,險些倒在地上。她扶住床柱,手掌按在心口處,呼吸越發的急促起來。是,她看到了秦之炎,在滔天火海之中,她看到了那個清俊飄逸的男人,雖然沒有看到那張臉,可是她看到了他青色的衣擺,感覺到他修長的手指,觸摸到他堅實的胸膛,嗅到他身上的川貝清香。他救了她,帶她來到這青木大殿,一定不會錯,絕對不會錯。
青夏的眼睛有些發紅,不知道是被濃煙熏得,還是因為太過於激動。她想要走過去推開門,卻發覺一雙腿竟在微微的顫抖,她幾次伸開手,卻又在縮了回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她突然有些擔憂的捧住了自己的臉,急忙回過身來,跑到小几旁,拿起桌上的小銅鏡,細細的看著自己那張臉孔。面色太過蒼白,嘴唇沒有血色,她只能大概的梳了下頭髮,手忙腳亂的擦了把臉。
站在門前,幾次深呼吸,終於,微微的閉上眼睛,唰的一聲,拉開了房門。
明媚的陽光突然照射在臉上,晃的她幾乎睜不開眼,她緩緩睜開眼睛,一身白色的長袍隨風飄蕩,迎著清晨的風,不住的翻飛裙角,濃密的黑髮披散在身後,越發的顯得一張小臉清瘦蒼白。明媚燦爛的陽光照射在竹林之上,透過稀疏的竹葉,灑下斑駁的微光,竹林下是一片小小的花圃,花圃前有一座石台,上面放著一壺清茶,兩隻茶杯,一隻竹椅擺在石台旁,上面,坐著一個輕袍緩帶的男子。
男子眉目疏朗,眼神溫和,周身上下帶著一股濃郁的滄桑和溫潤,他淡笑著看向青夏,突然牽動嘴角,淡淡而笑,聲音醇厚如溪澗緩水,溫和的說道:「你醒了。」
青夏的眼淚,突然就那麼掉了下來,像是無法抑制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竹的門檻上。
清淡的花圃中,種著幾株有川貝清香的花草,微風蕩漾,是那般的好聞和清澈。
原來一直是這樣,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我們曾經見過面。」微風從竹林中淡淡的吹過,男子仍舊淡笑著望著她,沒有出聲安慰,也仿若是看不見一般,只是緩緩說道:「你這樣任性的來到這裡,有人也許會為你著急。」
青夏感覺很累,她又想起了當初在波斯灣的那個黃昏,夕陽像是戰場上的血,鋪天蓋地的染下了滿天的暗紅。她撲倒在海灣的浪花之中,感覺渾身上下都是無法抑制的疲倦,那些心酸的無力感,像是噬人的螞蟻一般爬遍了她的全身。她緩緩的坐在門檻上,無力的點頭,聲音疲倦的說道:「我記得你,你姓梁。」
「姑娘好記性,」梁先生突然笑道:「我還幫你帶走了一個暗戀你的小姑娘。」
青夏抬起頭來,雙眉漸漸皺起,輕聲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是什麼人?是你救了我嗎?我的夥伴在哪裡?」
梁先生淡淡一笑,說道:「你一下子問這麼多,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一個一個回答。」
梁先生搖頭說道:「我怕你的時間沒有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