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青夏心底頓時一陣苦澀,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抿了抿嘴角,許久,才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聲說道:「你是誰?」

「我,」旭達烈微微一愣,過了好久,才堅定的沉聲說道:「我是匈奴各部的大汗,骨力阿術。」

歲月恍惚,往事如風,昔日的單純少年早已不在。大風起兮雲飛揚,雄鷹終於展翅高飛,成為了一代煌煌王者。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吃過很多苦的。關內雖然繁華,但是生活不自由,不能打獵,不能牧馬,連年戰火繽紛。你就留下來吧,我們一起牧馬關外,上山打獵,這樣不好嗎?」

這樣不好嗎?當然是不好的,一將功成萬骨枯,旭達烈,你的心本就是向著太陽的,怎能只看著螢火呢?此時此刻,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是恭喜,抑或是感慨,或許,只是滄海桑田的無奈,歲月無情,他們都已不是往昔了。

匈奴大汗王的黃金大帳之中,有上好的牛乳香在空氣里輕輕飄蕩,金樽之中盛著幽香四溢的馬奶酒,帳外的北風嗚嗚的吹著,不時的捲起大帳的帘子,帶進一溜細細的寒霜。黃金家族的女奴們手腳麻利的將帳簾掩住,用鉤鎖勾上,再在炭火盆里添加火炭,燃的一室暖容,才迅速的退了出去。旭達烈坐在大帳的正中央,一身白色大裘,配合著他古銅色的肌膚和銳利的眉眼,越發顯得雍容華貴、高高在上。青夏坐在炭火盆邊,伸出冰冷的手在烤著火,近來她的身體似乎越發的虛弱了,面色整日蒼白,憂心忡忡下再也無法掩飾那蒼白下隱隱透出的一絲死氣。

大帳內很安靜,四角的大鼎中燃著上好的沉水香,味道清淡,在牛乳香的掩蓋之下竟透出絲絲細密的香甜,像是江南三月的煙雨,不同於北地大漠的雄渾,別有一番小橋流水的味道。不時的,還有清水沸騰的咕嘟聲。旭達烈的呼吸沉穩,雙目微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那樣子十足就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上位者,哪裡能看出半點當日北地雪原上的青年的影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緩緩而過,終於,匈奴的王者清了下嗓子,聲音略略帶著一絲沙啞,斟字酌句的說道:「你,這些年……」

「我不想問你是如何從旭達烈變成了骨力阿術,所以也請你不要問我這些年的去向和發生了什麼事。」

面色蒼白的女子突然沉聲說道,神情冷然,沒有半點表情的波動。骨力阿術微微一愣,許久,才繼續說道:「班布爾和那克多在哪裡?」

「他們在北秦的北疆大營當兵,已經有六年多了。」

旭達烈默默的點了點頭,眼神深沉,目光如水,緩緩說道:「我後來回到村子裡,你們都已經不在了,你們走之後,穆連人又來劫掠了幾次,村子裡已經找不到活著的人可以詢問了,我也是後來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去了姆媽家。阿茉葉只說他們兩個跟你走了,卻一直沒找到下落。」

旭達烈的聲音娓娓道來,青夏的思緒不由得一陣飄忽,又想起了在村子裡住的那兩個年頭,善良的多伊花大嬸,魯莽的那克多和愛耍小聰明的班布爾,那時候的阿茉葉還沒有馬鞭子高,西林辰總是站在房檐之下溫和靦腆的笑,還有旭達烈打回來的野味,爽朗的大笑,執著簡單的眼神。轉眼間,很多年,那些飄零的過往,終於一去不回了。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這些簡單溫暖的記憶似乎打動了女子的心,多年的交情如流水一般滑過她的生命,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對著旭達烈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我很好,你呢?」

女子的笑,瞬時間像是璀璨的陽光一般溫暖刺眼,旭達烈的神智微微有些飄忽,他愣愣的看著青夏,過了好一陣,才尷尬的笑笑,說道:「我也很好。」

突然之間就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好,時間的巨輪滾滾而過,像是天神的巨斧,在兩人之間砍下一條巨大鴻溝,無論再怎樣粉飾太平,都是已經無法跨越的了。曾經執著的要為了心上人出門建功立業的旭達烈已經不在了,他贏得了太多的同時也失去了太多。

旭達烈站起身來,似乎有些慌亂,他拿起一隻酒碗,走到青夏身邊,咧開嘴角笑著說道:「不管怎樣,就當是慶祝我們今日重逢,夏青,我先干為敬。」

說罷,仰頭就將碗里的烈酒一口飲下,隨即拿起一旁的酒壺,一邊倒酒一邊對青夏說道:「你也來喝一碗。」話音剛落,他一個沒拿穩,酒壺就從手上猛的掉了下來,垂直的灑向青夏的裙子。

幾乎是下意識的,青夏出手如電,一把就穩穩的接住落下來的酒壺。如此同時,旭達烈似乎因酒壺掉落而吃了一驚,也想過來抓酒壺,卻不想自己手裡還拿著一隻盛了半碗酒的酒碗,他左手一張,緊隨其後的酒碗又掉了下來。青夏眼神何等銳利,迅速接住,出手穩健,竟連一滴酒都沒灑出來。

旭達烈的眼神頓時變的銳利,青夏左手持碗右手持壺,瞬間瞭然,抬著頭面色不變的看著旭達烈,將東西放在長几上,穩健舒緩,沒有一絲拖拉。

男人的聲音卻陡然間變的低沉了起來,許久之後,才沉聲說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青夏看著這個已經變得陌生的男人,靜靜不語,眼神卻漸漸露出透骨的寒芒。

旭達烈絲毫不懼於她冰冷的眼神,繼續沉聲說道:「孤軍深入,死守樓蘭的南楚東南大都督夏青,究竟是不是你?」

青夏冷冷一笑,聲音帶著一絲些微的嘲諷,淡淡的說道:「你早就知道,又何必惺惺作態的問我?」

旭達烈眼神一寒,沉聲怒道:「我不知道!」

「是嗎?」青夏霍的一聲站起身來,冷眼看著旭達烈,怒聲說道:「你若是不知道,當日攻進樓蘭,為何不與燕回齊安一同登上城樓?斬倒帥旗,誅滅敵首,對於匈奴武士來說是何等的榮譽?草原大漠上的男人最注重的就是軍功,為何你要強行命令匈奴全軍不可上城樓?是怕真的是我,怕背信棄義,不敢面對我這個在你任性自私遠離家鄉時照顧了你的母親兄妹的恩人嗎?」

旭達烈話音一滯,頓時就說不出話來。

青夏冷眼望著他,淡淡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雖然當日我不知道匈奴之中由你主帥,但是就算我知道,也不會手下留情的。沙場之上尚無父子,何況你我這萍水相逢的淺薄交情。所以今日,你即便是馬上就出去昭告我的身份,殺了我為你匈奴百萬軍民報仇,我也無話可講。」

旭達烈眼神頓時閃過一絲少見的柔軟,上前一步就想拉住青夏,沉聲說道:「夏青……」

「匈奴和南楚立場不同,已是敵人,但是我想知道的卻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旭達烈,還是骨力阿術?」

旭達烈神情微微恍惚,許久之後,才沉聲說道:「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六年前的我。」

青夏唇角輕輕一笑,伸出手去,就握住了旭達烈的手掌,悲聲說道:「多伊花大嬸臨死前,還千萬囑咐我說一定要找到你,如今,若是她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出息,必定可以瞑目了。」

旭達烈眼中波光一閃,就伸展手掌,隨即,緊緊的回握住了青夏的手。

當天晚上,青夏就住進了旭達烈的黃金大帳之中。夜裡,大漠上一片安靜,隱隱有蒼涼的蒙古調子。青夏帳內的燭火早已吹熄,但是借著外面明亮的月光,所有的東西還是可以一目了然。收拾好行李乾糧,穿好防寒且靈活輕便的皮袍子,帶上貂皮小帽,將滿頭秀髮盤起,將匕首插在靴子間。青夏靠坐在羊毛氈子上,靜靜的等候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一片烏雲飄了過來,擋住天空中的圓月,大地頓時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之中。

與此同時,一個矯健嬌小的身影突然靈敏的竄出帳篷,白天的時候,青夏就已經將附近的地形做了系統的觀察,黑暗有利於藏身掩行,若不是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可能青夏此刻已經在營地之外了。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並且被南楚黑衣衛無聲無息的偷襲嚇破了膽,匈奴人防範非常嚴密。青夏一邊小心的尋找著視覺差,一邊謹慎的緩緩撤離。

她並不能完全的相信旭達烈,在如今這個局勢下,情況已經是非常的明顯。無論是哪一方將她控制在手裡,都必定會成為鉗制楚離的重要籌碼,一旦她受制於人,除了自殺以保楚離之外沒有任何辦法。然而此時此刻,她卻不能輕易的死去,畢竟,烈雲髻還在歐絲蘭婭的手上,看不到她的安全,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引頸就屠。

之前和旭達烈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穩住他而已,就算手段有些卑鄙,她也不能至楚離於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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