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
男子淡淡一笑,輕輕挑眉,說道:「過路人。」
「樓蘭此地幾日前鮮血橫流,後山的萬人坑至今還聚集著大批的禿鷲,各方大漠勢力齊聚,眼看就要爆發大戰,你這個路人這樣堂而皇之的走進來,未免太過於大膽了一點。」
「各位將軍要打仗與我何干?」男子一笑,眼眸閃過一絲難掩的鋒芒,嘴角溫軟的牽開,露出一排白皙的牙齒,繼續說道:「更何況,人都有一死,樓蘭百姓的死活,似乎更與我無關。」
青夏眉頭輕輕皺起,雙眼在男子的身上來回打轉,鳳眼微眯,終於站起身來,呼啦一聲打開大帳的帘子就走了出去。
男子目光溫潤,笑吟吟的望著前方,緩緩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眼下的局勢十分危機,表面上,是青夏將所有的敵人都吸引來,鉗制了他們的兵力,讓他們看不清虛實的困在樓蘭,為楚離開闢出回楚的道路。可是實際上卻是青夏的軍隊被各方勢力圍困於此地,團團包圍,若不是占著樓蘭城的地利,可能早就已經被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瓜分蠶食。
而最令人揪心的是,楚離若是知道自己被圍困於此,會不會不顧危險的冒險前來?
她可以為了楚離孤軍奮戰,拖住各方大軍的腳步為他開闢通途,那麼他會不會因為自己而放棄逃生的希望,而傻傻的投入死局?
青夏站在營地里望著天上的圓月,靜靜的等待第七批斥候的回報。然而更鼓敲過了三響,仍舊沒有一聲馬蹄的聲響,她知道,如今的樓蘭城,已經成為一個可進不可出的圍城。
輕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青夏以為是來勸自己回去休息的宋楊,聲音略略有些疲倦的說道:「你先回去吧,我還不想睡。」
一件溫暖的披風突然披在了自己的肩上,青夏鼻尖微動,一顆心彷彿瞬間被人捏緊,那種淡淡的,整夜遊盪的夢中的川貝香氣在空氣里浮動,就像是早春的楊柳一般搖曳飄蕩,面色蒼白的女子頓時回過頭去,雙眼大睜的看向來人。
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半點也沒有注意到青夏的失態,只是笑著說道:「已經入秋,大漠夜裡最是陰冷,將軍小心了。」
青夏微微有些發愣,面色從震驚、欣喜、不能自抑,漸漸變得淡漠、失望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自嘲。
「樓蘭已經成了一座孤城,你進來容易,想再出去,怕是困難了。」
男子一笑,笑容溫和,眼睛醇和如浩瀚平靜的海面,他一撩衣袍竟然就坐在青夏旁邊的石台上,靠著經歷過千百年風雨琢磨的古樸欄杆,輕聲說道:「那就不出去了,等戰事平息了,再走也不遲。」
青夏本想對他說戰事結束後這一座城池的人可能一個也活不了,可是看著他有恃無恐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自己接下來說出的話也許太傻,就靜默不言,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
「姑娘有心事吧?」
青夏也不回答,只是靜靜的仰著頭,看著上空的星辰。男子也不以為意,反而繼續說道:「在下剛剛在帳內卜卦,發現破軍星移位,本該於三年後爆發統治星野的星辰卻於今日就有了末路的態勢,想必是有外力干擾了星辰的軌道,真是令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青夏眼梢微挑,淡淡的應聲道:「是嗎?公子年紀輕輕,沒想到卻是占卜問卦的高手。」
「不敢不敢,在下也只是略通一二。」男子一笑,說道:「天上的每一顆星辰都對應著下面的命勢,蒼生庸庸碌碌,對天下大勢無關痛癢,可是帝王將相卻都有各自的命星,星辰的軌道早已預定,所有的一切只是順應大勢的發展而已。」
「哦?照公子這麼說,天地間的一切都是早已定好的,無論為人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了?」
「也不盡然,」青衣男子笑道:「雖說命運不可逆轉,但是在下遍觀多年的星野圖,發現還是有例外的。比如一千三百年前的秦二世胡亥,就是變死星為昭明,帝王異主,星圖大亂,千年不復太平。還有八年前的南楚後宮之中,一顆命星橫空出世,再一次打亂星圖,可見人力縱然渺小,但仍舊有改變大勢的可能。」
青夏眉頭一皺,猛地回過頭去,雙眼銳利如鷹,卻見那名男子笑吟吟的望著自己,絲毫沒有半點表情的變化。
「秦二世佔據帝王命格,從此天地間再無後世雄才,他一人的成功,卻是以無數英雄的庸碌為代價的。反觀之,姑娘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領兵出征,也改變了太多人的命勢,若不是姑娘,如今坐鎮北秦的必不是秦之翔,南楚大皇,也不必陷入這樣的危局之中。」
「你到底是什麼人?」
青夏的眼神越發銳利,帶著隱含的機鋒,男子朗朗一笑,說道:「我已經說過了,我不過是一個路人,恰巧在這個時候經過此地,很快也就會在此地消失,碰巧發現姑娘心裡的那桿天平在左右搖擺,於是斗膽前來指點迷津。」
青夏眉梢輕挑,示意他繼續往下說,男子溫和的說道:「世間運勢多變,星野不斷變幻,但是萬變不離其中,如同長河十曲畢竟東去,百川轉折終會汪洋,歷史在哪裡偏轉,最終也會歸結於哪一處,所有的一切都會淹沒在歷史的浪潮之中,包括很多東西。」
男子突然一笑,眼神沉靜的說道:「我今日所說的這一切,姑娘可能此刻還不是很明白,但是將來總有一日,是會了悟的,在下只希望,未來若是有機會能將一切還原於歷史的時候,姑娘可以順水推舟,給後世的子孫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大風捲起男子的一身青衫,他站起身來,柔和一笑,衣衫磊落,墨發飛揚,說道:「叨擾了姑娘半日,在下也該離去了,很多年沒聞過大漠的風了,真是懷念這個味道。」
男子看起來年紀不大,可是說起話來卻好像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的滄桑,青夏凝眉望著他,突然說道:「你能出去嗎?」
男子點頭道:「姑娘可是有話要在下帶出去?」
青夏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不知為何,卻深深的相信他必定有離去的辦法,咬著嘴唇,沉吟半晌終於點頭道:「我想請你幫我截住一個人,告訴他我已經回南楚了,這裡只是一個幌子,說我在盛都等他,一定要活著回去見我。」
青袍男子眼睛微微眯起,輕笑道:「如今姑娘四面楚歌,腹背受敵,不出三日,必將受到敵人的大舉襲擊,依在下所看,姑娘根本無法撐過十日,若無援軍,這片大漠就是姑娘的埋骨之地了。」
青夏並不回答他的話,只是固執的問道:「你能不能辦到?」
男子看著青夏明亮的眼睛,半晌,突然輕笑出聲,伸出手來,說道:「信物呢?沒有信物,他怕是不會相信我。」
青夏深深吸了口氣,從腰間解下一隻樸實無華的青色玉佩,上面系著青白兩色的繁雜繩結,玉佩上刻著兩個娟秀的小篆,筆畫繁瑣,在月光下隱隱有一絲清冷的滋味。男子低頭看了兩眼,也不說話,就放進懷裡。
「你若是真的能出去,可以可以再帶走一個人?」
男子調侃道:「姑娘不是自己想要隨在下而去吧?」
青夏轉身就向大帳走去,男子跟在後面,一路前行,突然聽到一陣如黃鶯般的歌聲,青夏站在帳外輕輕咳了一聲,歌聲頓止,一個一身火紅的少女登時探出頭來,看著青夏笑顏如花的說道:「大將軍,你來啦?」
青夏尷尬的推開她的手,指著身後的男子,說道:「這位是……。」剛說到這裡,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眼神有些奇怪的向後望去。
男子會意,連忙笑著上前說道:「我姓梁。」
青夏點頭道:「這位是梁先生,他會帶著你離開樓蘭,去找你的族人。」
阿洛貝大驚,眉頭一皺,上前一把拉住青夏的手臂,叫道:「不行,我不能扔下你自己走。」
青夏眉間輕蹙,突然拉著阿洛貝的手說道:「你跟我來。」然後,就拉著她進了大帳,一會的功夫,兩人一同走了出來,阿洛貝面色通紅,青夏若無其事的對梁公子說道:「就擺脫你了。」
「你放心。」
白髮的老丈牽著駱駝緩緩走了過來,遠遠的站在一旁,梁公子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對著青夏輕笑著說道:「逝者已矣,往世不可追,姑娘辛苦一生,也該珍惜眼前人了。」
青夏目送著阿洛貝和這曇花一現的梁公子漸漸遠去,終於抬起頭來,深深的鬆了一口氣。
所有的一切,能做的、不能做的、該做的、做不到的,她都已經做了,現在只有聽天由命了,只要楚離接到她的消息,定會平安回到盛都,就讓她在這裡拖住這群虎狼,放楚離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