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夏搖了搖頭,說道:「沒有,這幾年蓬萊已經將洪天水牢完全掘開,發下裡面的通道四通八達,但是就是沒找到你們的下落。五年前我也曾下去尋找過兩次,卻都是無功而返。你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烈雲髻微微苦笑,抬起頭來苦澀的看了青夏一眼,緩緩說道:「我們找到了一個出口,順著出口一直向外爬,好不容易找到了出路,突然間整個地殼震動,石室坍塌。我當時中了,中了毒,他為了讓我出去,用肩膀頂著千鈞的石門,最後就沒能逃出來。」
青夏頓時想起了大黃鵬鳥出世時的震動,沉聲說道:「可是石室里,並沒有找到骸骨,連血絲都沒有留下,應該不會被猛獸襲擊。」
烈雲髻咬著嘴唇,陰狠的說道:「六年里,我下蓬萊七十多次,在地下呆的時間超過兩年,連裡面的老鼠都被我殺的乾乾淨淨,就算是死,就算是死,也總該被我找到一點渣子。」
青夏心中一震,面露不忍之色,烈雲髻卻沒有注意,只是越發低沉的說道:「可是這麼多年,我竟然連一片衣角都沒找到,我知道他一定沒有死。」
「所以你就追著歐絲蘭婭不放,想從她這裡得到消息嗎?」
「這個賤人一定知道!」烈雲髻眉梢一挑,沉聲說道:「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我絕對不會放棄!」
青夏的臉孔突然間燥熱了起來,有絲絲羞愧炙熱的火,在心底一拱一拱的,像是早春三月的蠶,一口一口的啄食著她的心。
「呵,你一定在心裡笑我吧?」
青夏一愣,不解的問道:「你說什麼?」
烈雲髻苦笑道:「就算我再不承認,我也知道,他愛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和楊大哥……」
「你不要跟我說你和楊楓只是兄妹之情,他愛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你一個人裝作不知。」烈雲髻截口說道,面色微微帶著一絲嘲諷。
青夏面色一白,微微苦笑,說道:「你說得對,是我太過於惺惺作態,我欠楊大哥的,這輩子也還不清。」
「你不用去還了,」烈雲髻面沉如水,緩緩說道:「你不再去找他,不再去招惹他,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反正你對他從無男女之愛,你這樣做也是應該。」
青夏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烈雲髻站起身來,換好衣裳,拿起包袱,說道:「我要走了。」
「你還要去追歐絲蘭婭?」
聽到歐絲蘭婭的名字,烈雲髻的眼裡頓時顯出濃濃的恨意,沉聲說道:「這個狡猾的賤人,這麼多人的包圍之下還能夠逃跑,不過她現在身負重傷,正是擒拿她的最好時機。」
青夏眉頭一皺,說道:「可是你也受了傷。」
「這點小傷,還要不了我的命。」
青夏皺眉道:「這樣吧,我找些人陪你去,一路上也有個照應。歐絲蘭婭出手狠辣,狡詐無比,你也要多加小心。」
「不必了,」烈雲髻搖頭說道:「我會謹慎的,你現在也是自顧不暇,南楚大皇為了你出兵大漠,現在犯了眾怒,被西域人襲擊,更被齊人包圍,花溶月又再旁邊伺機而動,西川北秦同時出兵大漠,若是等到骨力阿術撤回來,更是回天乏術。你再不趕去,也許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你說什麼?」青夏大驚,一把抓住烈雲髻的手,面色登時變得雪白,聲音急切的說道:「你知道什麼,全都告訴我。什麼為了我出兵大漠?」
「你不知道?」烈雲髻眉頭一皺,說道:「你當初在蓬萊谷中了黃鳥的血毒,後來跟著秦宣王去了北秦也沒得到巫醫族大長老的醫治,你不知道是為什麼嗎?」
青夏心跳越發急速,搖頭說道:「南疆八巫說我體制特殊,自己本身在漸漸的化解毒素……」
「荒謬!」烈雲髻冷哼一聲,說道:「難道你自己感覺不出,這些年毒素凝聚在你的體內,你不會全無發覺。當年北秦太子為了剋制秦宣王,將南疆大長老秘密送至關外,想在關外殺人滅口,絕了秦宣王的生機。不想被骨力阿術撞見救下,大長老就此被匈奴人看管了起來,行蹤詭秘。匈奴人本想以此挾制秦宣王,不料宣王失蹤,這些年,秦王發了瘋一樣的對抗匈奴,連年出兵,就是因為秦宣王留下口令,一定要找到大長老解你之毒。我曾經埋伏在東齊皇宮中找機會刺殺歐絲蘭婭,這話,是聽齊太子說的。」
就像是一撥一撥的海浪洶湧的翻滾而上一般,青夏的胸口突然間是那般的疼痛,她的面色蒼白,眼神痛苦,聲音細微的說道:「這麼說,楚離進大漠,也是為了尋找那個巫醫族的大長老?」
「應該是了,」烈雲髻點頭說道:「歐絲蘭婭和齊太子一丘之貉,不然也不會萬里迢迢跑到大漠上來助陣,想必現在楚皇在沙漠上的消息已經在整個中原傳遍了。」
一切就像是鬧劇一般,青夏微微苦笑,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千百種滋味匯在一處,越發顯得苦澀。
秦之炎,你既然不能留在我身邊,既然已經決絕的決定要離去,又為何要對我這樣好,為何要為我安排好一切,這樣的你,讓我如何去忘記如何去捨棄,這樣對我,何其殘忍?而楚離,你明知我不能背信棄義全心愛你,又何必這般不顧一切執著頑固,任性的忘記自己是一國之君輕易涉險,這樣的你,我又該如何去報答?
你們都要把將最好的留給我,為我做能做的一切,卻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只是將我的心放在炭火上灼燒,痛徹心扉所說的,想必就是此刻的我。
青夏緩緩的閉上眼睛,心底是大片大片說不出的蒼涼,就如同那外面的沙漠一樣,無邊無際,看不到前面的方向。
烈雲髻看著青夏,突然輕輕吐了口氣,緩緩說道:「其實你不必猶疑,何不問問自己的心,最愛的是哪一個?拋去感恩和愧疚,只選出最愛的那一個,也就可以了。人生在世,誰人不是自私的,世事總沒有兩全,即便是傷害,也總好過三個人痛苦一生。」
帳外的風突然呼嘯而起,青夏頓時覺得渾身上下一陣冰涼,她挺直了背脊,卻發現渾身上下,竟是這樣的疲累。
「你,保重吧。」
烈雲髻低低的說了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
青夏騎在馬上,看著烏黑戰馬身上的烈雲髻,突然覺得喉嚨處有些發堵,只是苦澀的笑笑,「你,一路小心。」
烈雲髻一笑,說道:「你也是。」
兩人相對點了點頭,這對曾經恨不得生食對方血肉的冤家頓時就生出一絲互相敬重的感情來,烈雲髻打馬向前,剛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對了,當初在蓬萊谷,我曾經改了你寫給宣王的信。」
「我知道,」青夏一笑,說道:「之炎事後也猜到不是我寫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烈雲髻笑了笑,突然轉過身去,嬌奼一聲,揚鞭打在馬股上,迅速奔騰而去。
青夏看著她漸行漸遠的單薄肩膀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一股悲壯的酸楚頓時洶湧而起。
「大人,」宋楊從後面走上前來,說道:「全軍已經整頓好了,可以走了。」
青夏淡淡點頭,宋楊又問道:「大人,我們去哪裡?」
青夏聲音低沉,緩緩吐出兩個字:「樓蘭。」
肌肉收縮,血脈擴張,左心房供血不足,在生生的疼。青夏騎在戰馬之上,看著大漠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和丟棄的盔甲兵器,只感覺一顆心似乎被人緊緊握緊,西北風呼嘯的吹著,揚起她身後漆黑的披風,飛騰紛揚,鼓舞的飄著,像是斷翅的蒼鷹的羽翼在長空中搏擊,無力的,但卻充滿了不屈服的倔強。
青夏咬緊了嘴角,深深的吸氣,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繼續前進。」
聲音很是低沉,聽不到一絲情緒的波動,主帥的沉著和冷靜,極大的鼓舞了那些惴惴不安的士兵們,可以讓他們仍舊保持著一絲清明和信心,繼續向前走去。的確,這一路,若不是青夏的竭力壓制和算無遺策的計謀相助,可能還未到樓蘭,士兵就已經嘩變了。
這已經是第四片戰場,血腥的味道越來越重,南楚軍人們的屍體也累積的越來越高,這已經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丟盔卸甲的逃亡,遍地破碎的旗幟和馬糞,很輕易就可以推算出有多少大軍經過此處。彷彿是有一根堅釘狠狠的插進心裡,大片大片的鮮血呼嘯的湧出,壓得心頭越發的沉重。
終於全都來了嗎?
年輕的將軍嘴角輕輕的冷笑,終於還是耐不住寂寞,全都攪到了這片昏黃的大漠之中,趁火打劫,抑或也可以說是落井下石。西川、北秦、東南蠻邦、西北藩國、東齊餘孽,全都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挺進了這片千百年來無人問津的渾黃大漠,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冷箭陰謀,無孔不入的暗算較量,終於還是齊齊調轉箭頭,一同對準那個任性倔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