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傍晚就見到骨力阿術的來使,三百多個蒙古漢子身穿皮鎧,露出半個膀子,在大營西面的一處高地等候,青夏帶著三百黑衣衛趕到的時候,這群人正在煮飯,濃烈的酒香和馬奶香氣混合在一處,有著醉人的味道。一名大漢回頭看了青夏一眼,突然輕蔑的哼了一聲,竟然也不進去通報。
黃彪站在青夏身邊,見了登時大怒,嗜血的舔了舔嘴唇,雙眼陰狠的說道:「都督,這些人不識抬舉,讓屬下去將他們剮了,再讓那個什麼骨頭算術派幾個懂事的人來。」
青夏緩緩的搖了搖頭,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指在腰間輕輕的摩挲,鋒利的匕首寒芒刺激著她的指尖肌膚。只見之前那個大漢拿起一隻架上剛剛烤熟的肥羊,抽出小刀似乎想要切肉,青夏嘴角一挑,突然只聽唰的一聲,一身黑裘的年輕將軍一把抽出了黃彪腰間的戰刀,冷厲的刀鋒在火把的映照下厲然長嘯,呼嘯帶風,悚然向著大漢的方向迅猛而去。
驚呼聲霎時間響成一片,所有匈奴人全都驚恐的站起身來,然而卻怎及青夏戰刀來勢之快,戰刀寒芒畢露,速度猛烈如電,轟然斬在匈奴大漢的羊腿上,骨肉碎裂聲頓時響徹,戰刀來勢不減,唰的一下插在燃燒著的火堆里,大火呼的一聲燃的半人多高,劈啪作響。而此時,那隻被戰刀斬斷的羊腿,剛剛掉落在大漢的手上。
「去通知你們頭領,就說他要見的人,已經來了。」
死寂一片中,青夏黑色綉著莽龍的披風在長風裡獵獵翻飛,像是驕傲的雄鷹在黑夜裡張揚自己的羽翼,一雙眼睛眼梢微挑,帶著不屑一顧的傲然神色,斜斜的掃過在場的諸人。
黃彪如夢初醒,不可置信的看著青夏,眼神里滿滿都是驚愕。
「東方來的客人,請進來吧,我們已經靜候您的大駕多時了。」
低沉的聲音從高地上唯一的一個大帳中傳了出來,卻並沒有一個人出面迎接。這一下,黃彪終於忍不住怒喝道:「都督,咱們回去吧,這群北蠻子這樣不識抬舉,倒好象是我們求著他們一樣,咱們若是這樣進去,豈不是折了咱們大楚的威風。」
青夏微微一笑,轉頭對他說道:「談判和打仗一樣,先嘗到甜頭的人未必就是最後的贏家。今日我向他磕一個頭,他日他向我磕一百個都找不回來。我今天就再教給你一個道理,虛張聲勢的,永遠都是最沒本事的,色厲內荏罷了,何必與他計較?杜將軍,帶二十個人,跟我過去。」
大帳的帘子嘩啦一聲就被打開,青夏脫下身上的長披風,交給身側的侍衛,一馬當先的走進去,看也不看周圍的諸多匈奴使者,徑直走到上首,直接坐在上首的主位,淡笑的注視著下面的諸多匈奴人,說道:「諸位請坐。」
下面的幾人見她反客為主,倒好象她才是主人一樣,不由得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青夏拿起桌上的馬奶酒一飲而盡,而後微微閉上眼睛,說道:「穆圖部的馬奶酒,恩,是陳年青稞的味道,今年的草原收成不好,但是酒味還是那麼純正。」
幾名匈奴人一驚,為首的一位沉聲問道:「大人曾經來過我們草原嗎?」
青夏也不答話,只是微微揚起頭來高深莫測的一笑。
幾名匈奴人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位東方大國皇帝最為信任的東南大都督,只見他漆黑披風裡面是一件藍錦袍子,頭戴一定同色氈帽,足下一雙青緞皮靴,腰間佩戴著一隻樸實無華的青色玉佩,下面系著青白色的繩結,在燈光的映照下,隱隱有兩個細小的漢字,筆畫繁瑣,即便是漢人也是極難辨認,更不用說這些匈奴人了。
幾人沒想到,前陣子名震北疆手段狠辣的東南大都督就是眼前這位人品如玉,翩翩瀟洒的貴介公子,領頭人上前客套兩句,說道:「我是龍格大汗的部下,名叫史弩丹,是這次使臣的頭領。這位是南奴赤利的使者多格,這位是坦搭的使者木利爾,這位是女真西部的使者阿里買亞,這位是女真東部的使者拜乞姜。」
青夏跟眾人打了招呼,態度不卑不亢,即不傲慢,卻也不過分的熱絡。
骨力阿術是匈奴上一任大首領龍格的兒子,傳言是一名女奴生的兒子,一直在外牧馬,沒什麼本事。不想六年前卻異軍突起,殺了老頭領,一躍成為匈奴各部的大首領,住進了黃金帳篷,收服了草原的大批小部落。如今,除了偏居的東北部山林中的女真和一直桀驁不馴的契丹翰,其餘的如南奴赤利、坦搭、穆連、珠沙旱、曼陀部都已經臣服在骨力阿術的鐵騎之下了。
史弩丹沉聲說道:「我們大汗月前忽聽南楚大帝有與我們草原開市的意思,還派出了大都督作為使者來談判,一時間又悲又喜。喜的是楚皇陛下派出自己最為信任的重臣出面,想必是很有誠意的。不過大都督年紀輕輕,想來記性也不會太差,三個月前,南楚騎兵無端闖進草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趁我們的戰士不在家中,就殘殺老弱婦孺,搶奪糧草,搶走了大量的黃金和女人,前車之鑒,猶在眼前,這個時候,楚皇卻說要和我們開市互通有無,真的很難讓人信服。」
青夏淡淡笑著,一邊聽史弩丹說話,一邊和著馬奶酒,姿態閑適,全無肅穆之態。聽他說完,輕輕一笑,說道:「若是我們大楚和匈奴各部素無嫌隙,那麼今日何須本官親來,只需休書一封宣布開市即可。史弩丹大人若是一定要翻曾經的這些舊賬,我想我們也不必坐在這裡談話,直接出去整頓自己的兵馬,明刀明槍的打一仗好了。」
史弩丹一愣,他一上來就大倒苦水,除了對南楚的恨意之外,也有別的打算,為的是引出自己下面的說辭,青夏這樣說話,反而讓他下面的話說不出口了,見青夏身邊的侍衛面色越發寒冷,連忙說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況且,史弩丹大人說什麼無端開戰,也未免太過於危言聳聽。」青夏一把丟下酒杯,收斂笑容,沉聲說道:「我大楚和匈奴並不接壤,除了華榮山下的一條小道,並無交接之處。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對於匈奴各部的侵擾,也並無切膚之痛,為何會無端對匈奴發動進攻史弩丹大人自己心知肚明。要不是你們和西川聯合,派兵入關,在西黑草原妄圖擊殺我國大皇回京的車駕,我們怎會出兵關外?我大楚商貿農耕立國,少有戰事,三百年來,從未出關,對草原秋毫無犯。然而,匈奴卻對我們諸多襲擾,明樂三年,龍格易達翻過榮華山,進入中原,燒殺搶掠半月,殺人何止十萬?朱武十六年,女真參客以販賣人蔘為幌子,帶兵進入嘉華城,屠城半月,老弱婦孺無一逃出。鴻禧二十七年,草原蒙古聯合匈奴一同襲擾花容小道的戍衛所,殺戮我們大楚士兵兩千八百多人。史弩丹大人,你還要本官繼續數下去嗎?」
史弩丹面色發青,青夏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沉聲說道:「匈奴哪一次的進攻不是燒殺搶掠,屠戮百姓,難道只許你們州官放火不許我們百姓點燈嗎?更何況,此次出兵,也是因為匈奴插手我們關內之事,你們挑釁在先,我們還擊在後,天公地道,有何不可?」
史弩丹被她搶白的啞口無言,過了許久,才喃喃說道:「那時候,那時候華容小道還是東齊的國土。」
「那也並無分別,」青夏眉梢一挑,沉聲說道:「自古以來,東齊就是我大楚的番邦,當年建國的齊獻公,就是我大楚先祖的部下,你們侵略東齊,就是犯我大楚,尤其現在我大楚已經收復東齊,更不容他人踐踏!」
「不過,這些畢竟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青夏語氣一轉,陡然溫和的說道,端起一杯馬奶酒,緩緩說道:「今日本官前來,就是為了我們兩族的百姓,之前的恩恩怨怨理應一筆勾銷。匈奴接壤西川和北秦,雙方爭鬥上千年,是為宿敵,和我大楚並無太大的恩怨,再則開市互利,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有了我們大楚在經濟上的支持,草原上的英雄們,也就無需再向燕回那樣的仇人低頭了。」
史弩丹面色發白,想了想,鎮靜的說道:「大楚和我們開市的條件,是要我們和西川交惡?」
「我並無這樣說,」青夏呵呵一笑,道:「匈奴和誰為敵,和誰為友,與我們並不相干,我們要的,只是華容的安定,只是塞外的牛馬,只是我大楚經濟的繁榮罷了。只是,龍格大漢是黃金家族的傳人,身上流淌著雄鷹的血,若是有爭雄北地的想法,我們大楚是樂見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