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這樣忙碌,所以一天也沒有和楚離見上一面,等到晚上她拿到南疆邊軍的調函的時候,她整個人微微一愣,一時間竟然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楚離不在房中,她徑直去了舒和院,精緻的小樓之內,沈芊茹正在彈琴,聲音飄渺,有著淡若雲霧的飄忽。楚離一身月白長袍,微微閉目躺在一隻長椅上,一旁是一隻黑熏香陶,正在向上微微冒著裊裊清香。
不得不說,青夏來的很不是時候。楚離聽到腳步聲,略略皺眉,睜開眼睛,就看到青夏一身官袍站在門口,神情不免有些尷尬。
沈芊茹見了青夏卻不敢大意,連忙彎腰行禮,柔柔的說道:「民女參見大人。」
青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緩緩的沉聲說道:「你先出去。」
沈芊茹不安的回頭看了楚離一眼,想來在她眼裡,楚離還只是一個都督府的有權勢幕僚,可是再是有權勢也比不過都督大人,此刻見青夏這般表情,不由得有些擔心。
楚離微微點了點頭,溫和一笑,說道:「沒事,別害怕,你先去吧。」
一句簡單的別害怕,卻像是一根釘子一樣扎在青夏的心裡,女子淡淡的衣衫緩緩消失在門口,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氣,指尖泛白的握著那隻南疆調函,一字一頓的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楚離面色不變,仍舊坐在長椅上,波瀾不驚的說道:「沒什麼,我權衡了一下,你說的很對,我實在不應該拿自己的性命去和燕回爭一日之長短,我之前沒有想到東南這邊的形勢這樣好,如果繼續發展下去,不出三年,就可以壟斷西部的經濟,我實在無需多此一舉。」
「於是你就私自取消了明日的出兵,甚至都沒有知會我一聲,對嗎?」女子的聲音冷若寒冰,帶著凌厲的氣勢緩緩說道。
楚離眉頭一皺,說道:「近來事忙,我忘了。」
「呵……」青夏突然苦澀一笑,眉梢微挑,淡淡的望著他,輕聲說道:「事忙?忙什麼?彈琴,聽曲,還是忙著取悅佳人?」
楚離眉頭一皺,突然轉過頭來,眉眼凌厲的說道:「這是朕的事,不容你來置喙!」
「朕,」青夏低低一笑,隨即苦笑說道:「對不起,我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臣就不打擾皇上的清凈。」
說罷,青夏緩緩的轉過身去,剛走了兩步,她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聲音帶著苦澀和難掩的心酸,層層疊疊像是滾動的海浪,將那些所有潛在的心緒,所有炙熱的感情,所有已經漸漸偏離軌道不受控制的情緒都淹沒了下去。
「楚離,我真是一個自作聰明不知羞恥並且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人,如果,你籌謀五年,就是為了今日這樣羞辱於我,那要恭喜你,你做到了。」
女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舒和院的紅牆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門外響起了長長的號子聲,楚離脫掉錦衣長袍,披上柜子里的厚重鎧甲,轉身就走出了房門。沈芊茹跪在一旁的迴廊上,謙和恭順,雪白的頸項有著天鵝一般優美的弧線,楚離原本堅定的步伐,見了她,不由得一愣。
「芊茹最後給恩公磕一個頭,希望恩公達成所願,平安歸來。」
楚離眼神如雪,淡淡的看著她,終於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你。」
沈芊茹也不抬頭,只是緩緩說道:「芊茹雖然不知道恩公是什麼人,想做什麼,但是還是會每日三炷香的供奉,恩公想做什麼,就快去吧。」
楚離看了她一眼,隨即轉過身去,決絕的離開了這座溫鄉水榭。
直到楚離走得遠了,沈芊茹才緩緩的抬起頭來,注視著那個終她一生都不該有所交集的男子的背影,一顆心漸漸的軟了下去。
如果可以,真的想終我一生長伴君側,然後終究沒有這個資格,那就希望另有般配的良人伴著你,讓你不必在深夜獨坐高樓,孤寂獨處。
恢弘厚重的點將台上,楚離一身黑甲,看著下面兩萬騎兵,眉頭不由得緊緊的皺了起來,似乎在決斷著什麼一樣,有著說不出的凝重。
樂松上前靠在楚離的耳邊,小聲的說道:「姑娘已經上了官道了,宋楊帶著三百個黑衣衛護在後面,不會有事。」
楚離點了點頭,樂松想了想不忍心的說道:「陛下,何必這般把姑娘逼走,海禁已開,萬事俱備,只要再等三年,不要說小小的匈奴,就算是北秦又有何懼?陛下苦苦等待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和姑娘……」
楚離打斷他道:「我等的了,她卻等不了了。」黑袍男子緩緩仰起頭來,說道:「骨力阿術、契丹翰、南奴赤利,這一次,必將匈奴草原翻個遍,不找到他,我們誓不還朝。」
大風紛揚,旗幟高揚,有低沉的血腥味道在天空中緩緩彌散。
第二天傍晚,青夏終於找到了一處客棧打尖,女子開房住店,將馬匹交給了掌柜,就進了上房,卻並不掩上門,只是透過門縫向外望去,果然,幾個商旅打扮的男子隨後也走了進來,包下了二樓的幾個房間。
青夏坐在床榻上,皺眉默想著前前後後的一切事宜,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但仍舊秘而不宣,要了幾樣吃食,就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一早,那一隊商旅突然被一陣破口大罵聲吵醒,他們走下樓來,究竟客棧的掌柜的怒聲說道:「簡直是不知廉恥,我看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公子,才沒要他定金,沒想到他半夜竟然偷偷的跑了,我……」
一名男子眉頭一皺,和旁邊的同伴對視一眼,絲毫沒理會老闆在背後大叫的聲音,也沒交錢轉身就跑了出去。
青夏一路快馬疾奔,也不管海市的城守在後面跪拜行禮,風火一般的跑回都督府。嘭的一腳踹開大門,卻見門庭冷落,只有幾個打掃的下人,驟然見到她都是一驚。
青夏也不同他們說話,跑到舒和院,不但楚離,就連沈芊茹也已經不在。
所有的一切融會貫通,讓她登時醒悟。
消瘦的女子恨恨的咬著牙,突然一甩袍子,就跑了出去。
當天中午,一道命令就悄悄的傳往邊疆:東南行省大都督夏青,在開放海禁之後,要開闢邊疆互市,互通有無交換貨物,半月後同匈奴大首領骨力阿術在白登山會盟。
同消息一同傳出的同時,東南大都督一萬五千人的行轅車隊,向著北地呼嘯而來。
戰火狼煙瞬間迭起,有血腥的風,在北地緩緩吹奏。
黃彪帶著一千名東南將士,手持強弩,埋伏在河道上游的一處密林里,雙眼如銳利的蒼鷹一般緊緊的盯著在朦朧的天色里,漸漸靠近己方駐紮營地的匈奴人,手心裡滿滿的都是汗水。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處的營地已經升起了裊裊青煙,一千多道煙霧豎直而上,一看就是全軍在一起搭灶煮飯,十多人一組,正好是一萬五千人的大軍。匈奴人很是謹慎,前方的探馬斥候觀望了許久,終於回身騎上包了馬蹄的戰馬,悄無聲息的迅速離去。
半晌之後,天色越發陰暗,草原風雨來勢兇猛,只是短暫一瞬,就有濃雲漸漸密布而上。
一隊將近兩千人的匈奴騎兵,從下游一個密林里駛出,顯然已經埋伏許久,同時,河對岸也有大批彪悍的敵軍。這些人並沒有騎馬,而是人人在下方躬身悄悄的行走,嘴裡叼著狼刀,腰間纏著鉤鎖,一手牽馬,一手輕輕的扒開擋在身前的一人高的青草。受了訓練的戰馬都十分配合,竟然沒有一匹發出聲響。
任是黃彪膽大包天,看到這漫山遍野如蝗蟲一般偷襲上來的匈奴人,也不由得嘴裡有些發乾。他本是東齊海盜,後來清海令頒布,被迫上山落草,東齊內戰之後,他也揭竿而起,成了草頭王,直到後來被南楚招安,才算是吃上了皇糧。他自問天地不怕神鬼不懼,可是今日若是被這群比他們山賊還要彪悍許多的匈奴人偷襲,那麼他身後這一千人沒有幾個是能活下來的。
想到這裡,不由得感覺冷汗津津,脊背發涼,對那個麵糰粉嫩的小都督,也越發的敬佩了起來。
這時,下游的騎兵已經靠近,突然一聲鳥雀般的清嘯響起,所有的匈奴騎兵全都翻身下馬,也學著河對岸的匈奴人躬身前行,寂靜無聲。而此時,河對岸的匈奴騎兵已經開始渡河。
草原上的河大多不深,這一條遜沙河已經算是大河,在九月這樣季節里,也不過才略略到腰部,偶有身材高大的匈奴人,堪堪只沒到大腿。
黃彪的喉嚨發乾,握著強弩的手心卻幾乎要滴下水來,已經有一半的匈奴渡過河,另一半正在水中,岸上的匈奴和下游奔上的匈奴騎兵彙集在一處,正在等待河裡的同伴,這個時侯,是防備最鬆懈的一刻,過一陣子,他們就要對自己的大營發出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