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夏抬起頭來,微微揚聲:「怎麼了?」
楚離雙眼漆黑,有暗暗湧起的光在裡面凝聚,夜風撩起他烏黑的墨發,紛紛揚揚的打在青夏蒼白的臉上,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早點睡。」
指尖瞬間變得冰涼,裡面的血脈都是那般的寒冷,青夏木然的點了點頭,苦澀一笑,說道:「你也是。」
兩側的花樹淡淡的播撒著濃郁的花香,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在空氣里散發著新鮮的味道,和著遠處湖泊里偶爾露出頭的錦鯉,一同裝點出一幅夜色下最靜謐的畫卷。女子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長廊的盡頭,一個轉折,就不見了蹤影。楚離一直站在原地望著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青夏站在假山的台階上,背脊冰冷的靠在山石上,這八月的晚上突然間也顯得那般的清冷。天邊的月亮清涼一彎,今天是八月十三,再有兩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青夏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還在敦煌,在一處乾淨的客棧里,竟然還吃到了月餅,現在想想,那所謂的客棧老闆小二,都是楚離安排好的人吧。
他傾盡全力來滿足自己的那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萬里迢迢的守護著自己這個早就該死去的靈魂,以他帝王之尊能做到這一點已是遍尋塵世無人能及,自己還能奢求什麼呢?況且,又哪裡還有奢求的資格?青夏微微揚起頭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都督府的東北一側,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宮燈一盞一盞的點亮,即便不回頭,青夏也知道是誰深夜來訪。只是,她卻不願意去看,也不願意去想,只是輕衫墨發,緩緩的走進那一片黑暗之中。
東北方,是原大廈宮太醫署辦公的地方,至今,大廈宮雖然已經改名為都督府,但是太醫署仍舊有官員在這裡駐留,名義上是青夏的私人醫生,其實不過是一個名目罷了。青夏女扮男裝,怎可隨意召見太醫,是以入住幾個月,太醫署也一直是名存實亡,沒想到,竟然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青夏掩住房門,書案上密密麻麻擺放著堆積如山的卷宗,一盞昏暗的青燈靜靜的燃著,偶爾爆出一絲火花,被上面的香頜攏住,有著好聞的百合香氣。
青夏坐在書案前,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氣,拿起一卷文書,提起筆批註了起來。
月亮如水,閑雲薄霧,竹影稀疏,遠山如黛,飄渺入畫,鳥雀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第二日,府中無事,清晨的陽光早早的灑進房間,青夏揉了揉通紅的眼睛,看著草擬好的通商法案的最終完整版,嘴角淡淡一笑,總算能在離開之前整理好一切,只要一切都上了軌道,將東南富商都拉下水,一切就算是正式開始運營,再也不用怕會出什麼大的紕漏。
她微微伸了個懶腰,洗了把臉,就抱著卷宗去找楚離。
楚離沒在房裡,正好看到樂松,樂松笑呵呵的跟青夏打了個招呼,一口一個大人叫的十分恭敬。青夏笑著說道:「楚離呢?我找他有事。」
樂松說道:「陛下在飯廳呢,岳將軍剛剛離開。」
青夏聞言眼睛一亮,說道:「岳將軍?南疆邊軍的岳將軍?」
樂松點頭道:「就是他。」
青夏哦了一聲,就往飯廳走去,只見楚離松綠長袍,正坐在正廳上喝著茶。青夏走過去,也不吃飯,將厚厚的一疊書卷放在桌子上,說道:「吃飽喝足了,開始工作。」
楚離放下茶杯,說道:「喝個茶也不讓人安生,先去吃了飯再說。」
青夏皺眉道:「你自己的事情也不勤力一點,時間不多,我下午還要到海市港口去一趟。你先坐著,我說你聽。」
青夏清了清嗓子,說道:「眼下最要緊的三件事就是組建水師,制定稅法,和控制來往的交易額。我已經在清遠,松戶,壺子口建立了三個造船廠,並且在當地組建了三隻水師。只是水師的將領必須是我們信得過、用的動、站得穩的人,你選出得你信任的六個人,實行輪換制,三方制衡,才能萬全。另外就是制定稅法,制定稅法、稅律、稅種、監察稅收之責一定要交給盛都的戶部、收稅、繳稅交給海市的司禮監,互市訴訟、海市訴訟、稅收訴訟由海市刑部處理,但是海市刑部的官員需要降職,暫時都定位四品以下,遇到大的無法當時決斷的事宜就要上交給盛都刑部來統籌。還要派幾個忠心的下屬專職監察之職,以防有人玩忽職守或者監守自盜。
另外,交易稅賦可按當年國情、雙方意願、貨物交易額、本次交易量和各地特有產品關乎國計民生的產品劃分出一部分由海市都督府直接收納,無需上交盛都再由朝廷撥返,這樣不但省卻了收繳運輸的麻煩;還可以使海市官員和富商更為擁戴解海通商,只有讓他們嘗到甜頭,才能不遺餘力地推行,不致於陽奉陰違,壞了大事。再者通過稅賦對不同商品的徵收分成,引導地方官府發展相應的產品貨物,提高百姓居民的積極性,擴大收入。權利應該適當的下放,分攤給海市的官員和富商,權作制衡,我們只要把握住全局,做好監察和統計工作,就等於把住了船舵,任他風浪再大,這方向也不致偏了。」
青夏一口氣說完,微微覺得有些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開文件,遞給楚離說道:「這是我做好的未來五年的通商計畫,各國的財力兵力分析,對於各種貨物制定出的關稅和貨物量,稅法的主要條例,還有司禮監、監察處、稅務司的人員負責制度,港口的選派,先後的開放寬度,水師的輪換方式和一些我比較心屬的官員。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和想法,還不夠周到,其餘的,可以在未來的實踐中慢慢充實,官員的選派也最終要看你的想法。你過目一下吧。」
厚厚的一答白紙,足足有一尺多厚,楚離的面色登時有些凝固,他接過那滿滿的都是淋漓墨跡的紙張,沉吟了半晌,緩緩說道:「你昨夜一夜沒睡吧?」
青夏一愣,隨即搖頭說道:「已經做了三個多月了,你先看一下吧,時間不多了,若是有問題我可以馬上修改。」
楚離一笑,說道:「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不吃飯哪有力氣做事。」
青夏心情豁然有些開朗,雖然雙眼裡仍舊滿是血絲,但是仍是很開心,她站起身來,說道:「好,我一邊吃你一邊看。」
瑾瑜盛了碗小米粥給她,裡面混合著蓮子和百合的香氣,只是聞聞就讓人食慾大振。青夏坐在飯桌旁吃飯,楚離就在一旁翻看文件,今天陽光很好,並不如何炎熱,再加上屋子裡有冰盆,涼爽宜人。
青夏仍舊是昨晚的那一身藍袍,頭髮都沒如何梳理,低著頭不小心肩頭的長髮就垂了下來險些掉在碗里。楚離坐在一旁,手疾眼快的一下撩起她的長髮,笑道:「瞧你那個樣子,真是越來越像男人。」
青夏轉頭怒視他,剛要還嘴,楚離的手指卻突然一僵,突然微微伸展,就觸碰到她柔嫩的臉頰,然後,竟然不再縮回去,而是輕輕的摩挲了起來。
青夏的肌膚頓時一陣戰慄,瑾瑜等下人識趣的全都退了下去,房間里很靜,只剩下青夏和楚離兩人。楚離的眼神很深,像是寬廣的大海,青夏曾經也覺得秦之炎的眼神像是大海,可是此刻看來,竟是不同的。秦之炎的眼神總是風平浪靜,無波無瀾,是安寧且舒緩的。而楚離卻充滿了濃烈的漆黑,讓人想像不到裡面到底掩藏了怎樣的鋒芒,彷彿是巨大的漩渦,是那般的激烈卻又內斂,有著翻江倒海的波浪,只要一頭栽進去也許就會是粉身碎骨的天旋地轉。
然而,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竟已經深陷了那麼深?
前路遙遙,伸手不見五指,就像是當初他送她出嫁的那個夜晚,天空中招搖著看不見的黑色靈幡,無不在預示著未來的坎坷,只是身在局中的人看不到罷了。
楚離手掌溫暖,帶著成熟男人的厚度和堅韌。從什麼時候起,那個被自己欺負,和自己打架對罵的男子,已經成為了君臨天下的一代帝王,他掌中所握的,又怎會是一個女子漸漸老去的素顏?萬頃江山,乾坤權柄,金銀利祿,美女如雲,都不過在他的彈指一揮間,而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可是即便是這樣,即便是深知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即便是身負著幾乎可以撕裂心肺的內疚和負罪,她仍舊是有些無法抑制,如果可以,真的想義無反顧,真的想……
「陛下!」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急促的聲音,瞬間驚醒了室內的兩人。
楚離收回了手,整頓神情,沉聲說道:「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