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楚離突然厲喝一聲,沉聲說道:「夏青聽令,從今日起,你就是南楚東南行省的軍政總督,負責文政賦稅、軍權戍邊、監察百官之責,你要盡心竭力,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謝陛下!」青夏砰然跪在地上,朗聲說道:「臣必當忠心為國,追隨陛下鞍前馬後,建一番工業,共進退,不言離!」
楚離聞言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淡淡的期許,輕聲說道:「好,共進退,不言離,你要記住今天的這番話。」
「陛下聖明!」南楚眾武將頓時跪在地上,大聲喝道。
米已下鍋,木已成舟,其他大臣無奈的齊齊跪倒,沉聲說道:「陛下聖明!」
提拔一個從無任何功績,甚至無人知曉的人為一方重臣,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就是這件不可能的事情,在楚離剛剛收復東齊的積威和青夏的舌綻蓮花之下,竟然完成了。後世的史官們為這一天起了一個很氣派的名字,叫做吞海之日。
正所謂潛龍隱匿流沙江,一遭破雲吞海洋,滿朝文武為之惱,不知此龍是鳳凰。
後方亂世之中,與北秦華陽女將和西川昭南少將並稱為當世三大女中丈夫的庄氏青夏,在今日終於踏上了她從政的第一步,這幅亂世的璀璨畫卷,終於轟轟烈烈的鋪展開來。
名義上是早朝,結束的時候卻已經是日照西斜,整整過去了一日。既然已經以公開的身份露了面,自然就要事事謹慎,以免露了馬腳。做戲需做全套,楚離當朝賜了朝服玉冊東南行省總督的令信和調動軍隊的玉諜,青夏三拜九扣,拜謝皇恩,全了禮數,這事才算是鐵板釘釘。由於夏青此人實在是憑空冒出,除了少數黑衣衛高級士兵,其餘無人知曉。楚離不得不欽賜榮華宮外殿大廈宮於青夏,作為她暫時的居住所在。
夏青此人聖眷之隆,一時無兩。
朝野動蕩,無數的暗涌在私底下暗自滾動著,悄然醞釀著下一輪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浪潮。
青夏坐在大廈宮的西暖閣里,仍舊是一身儒雅的儒袍,月白色的底子上面綉著細紋的白色祥雲圖案,熨帖的穿在她的身上,滿頭青絲鬆鬆垮垮的束在背後,竟別有一番翩翩佳公子的瀟洒味道。剛剛吃過晚飯,她側身歪在暖榻上,一邊默默的盤算著心事,一邊隨意的打著一隻紅色的同心結,這是她常年的習慣,想事情的時候手上總是要做點什麼,以前在現代的時候除了編中國結還可以擦擦槍,現在就只有這一項活動了。
「大人,天色晚了,早點休息吧。」
瑾瑜從外間走了進來,一身上等宮女的淡藍色宮裝,二十五六歲上下,即成熟穩重,又大方得體。她是楚離今天賜給青夏的侍女,曾經是楚離的貼身女婢,和沁玉等人都是同品級的,在南楚盛都,有著大批的親族家人,家中幾代為皇家家奴,忠心上毫無問題,很得楚離的器重,連來東齊來隨身帶著。青夏猜想,她八成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只是這女子行事得當規矩,並不曾有半點越逾,必是得了楚離的吩咐,青夏也就不多教誨。只是揮了揮手,表示自己還不想睡,繼續陷入沉思。
瑾瑜在火盆里加了點炭,熏了些檀香,就退出房門,從外面將門輕輕的掩上。
青夏半閉著眼睛,小腿上搭了條小小的錦被,不用看,手上就靈活的打著結子,十指靈巧,別樣的熟練。
除了瑾瑜,楚離還指給了她幾個熟悉的黑衣衛小校,另外派了樂松在她身邊隨侍,這已經是極大的殊榮,朝野各位大臣膽戰心驚,紛紛暗自揣測這位橫空出世的夏青的身份。只可惜,在楚離的授意下,夏青身份來歷家世青白,全都再清楚不過,任他們想破了頭,也不會有人想到,這名名叫夏青的得志少年,就是昔日禍國殃民跟著秦宣王一同失蹤五年的蘭妃庄青夏。
今日雖然看似處處佔了上風,可是青夏卻知道,真正的危機,還遠遠沒有開始。現在朝野上眾大臣之所以臣服於己,不過是因為畏懼南楚的百萬大軍和楚離的威勢,一旦楚離離開海市回到南楚,這些東齊的老臣們就會紛紛的亮出爪牙來對付她這個連腳跟都還沒有站穩的外來戶。就連南楚的朝臣們,也會因為楚離不重要老臣而心生嫌隙,對自己陽奉陰違。
除了即將出征、籌劃北伐的楚皇的支持,她將會得不到任何的援助,在東齊境內,更加是孤立無援。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勢,在政治上壓倒他們,在精神上打擊他們,在力量上威懾他們,那麼,她這個東南行省總督將會完全的名存實亡。
她已經有了大致的方向和辦法,現在需要的,只是逐個環節的推敲罷了。
「在想什麼呢?」一個醇厚的男聲突然響起,驚得榻上的女子猛地抬起頭來,手上的同心結登時掉在地上,結子下面的小玉穗子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在略顯空曠的屋子裡很是明顯。
男人自行解下背上的披風,扔在一旁,帶著深夜的寒氣走上前來,撿起地上的同心結,感興趣的翻看兩眼,隨即抬起頭來,家常般的說道:「很別緻,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手藝。」
青夏有些發窘,連忙站起身來,撫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亂的頭髮,難得露出一絲女兒家的嬌怯,臉頰微紅的說道:「怎麼來了也不叫下人通傳一下,都當了皇帝,還這麼冒冒失失的。」
楚離一笑,也不回話,很自然的在軟榻之旁坐下,拿起小几上青夏用過的茶杯,喝了一口說道:「忙著處理南方叛亂的奏摺直到現在,累的我眼皮都快睜不開。偏偏東方禮帶著一眾東齊老臣還在尚書房外候著,孫清誠大哭了三個多時辰,實在是吵得我不勝其擾,就從側門跑了出來,好在你這裡還算清凈。」
青夏微微淡笑,將炭火盆端起來,移到他的腳下,滅了檀香爐,點燃了桂枝香,一邊點著,一邊回頭說道:「其實你無需理會他們的,事到如今,東方禮也知道事無迴轉之餘地,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跟你打聲招呼,表明他不同意的立場罷了,以免將來我弄出亂子牽連他這個掌權司馬。」
剛說完,她就微微皺起眉頭,說道:「你真的還打算啟用他嗎?這老臣處事圓滑,又頗有爭勝之心,更難的是他眼光獨到並且膽子極大,我怕他將來會壞事。」
楚離深深的吸了口氣,嘴角輕扯,沉聲說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暫時還不能動他。東方禮不光在朝堂上地位舉足輕重,更兼有東方世家做後盾,在東南沿海一代堪稱土皇帝,財大勢大,各行各業都有涉及。若是現在除掉他,一則不免落人口實,說我不信不義,將來無人再敢投靠於我。二則也要防備和東方家一拍兩散,給東南經濟帶來損失。東齊內亂五年,百姓需要休養生息,況且我南楚也需要穩定後方以養戰備戰,朝廷更需要給天下人一個團結安定的表象,是以實在不宜大動干戈。」
青夏靜靜的留神聽著,暗自記在心裡,點頭說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沒有十足的把握,我絕對不會向東方家下手的。」
楚離挑眉一笑,他之所以深夜來此,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要向青夏說出這番話,以免她生出亂子,眼下看來,已經達成目的了。突然,楚離眉頭一皺,一個箭步走上來,一把拉過青夏的身子,怒聲道:「想什麼呢?這般不小心!」
聽了楚離的話,青夏原本的想法微微動搖,一些計畫的施行也需要修改,是以一時竟然想的呆住了。眼見楚離眉眼微怒,被他扯到懷裡,才回過神來,頓時覺得手上一陣灼熱的疼痛,垂眼看去,已是一大片紅腫,兩大塊紅紅的燭淚滴在上面,顯得十分醒目。
青夏不在乎的一笑,伸手就將蠟油抹掉,說道:「不妨事,我有一個好主意,跟你說說。」
楚離也不搭話,拉著她就坐在軟榻上,對外叫道:「瑾瑜,拿燙傷葯來。」
不一會的功夫,瑾瑜就小跑著進來,急忙說道:「陛下受傷了嗎?傷在哪了?」
楚離不說話,接過燙傷葯,倒出少許藥膏,就在青夏的手上細細的塗抹了起來。青夏臉頰微微有些紅潤,轉頭對瑾瑜說道:「這裡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瑾瑜跟在楚離身邊多年,也是個落葉知秋的伶俐人物,見狀小心謹慎的福了一禮,就退了下去。
一層一層白色的藥膏塗抹上去,涼絲絲的,果然舒服了許多。青夏被楚離抓著手,靜靜的坐著,兩人垂著頭,朦朧的燈火將光芒照射在他們的身上,映襯著兩人衣袍上同樣款式的朵朵祥雲,一黑一白的交織層疊在一起,竟和諧的像是一卷布帛做出的衣衫一樣。楚離的腰間掛著一塊通體雪白的玉佩,依稀看上面的字跡,仍舊是當初在蓬萊谷中被大黃一路帶到北秦的那一塊。青夏瞅著那塊玉,許多前塵往事盡皆浮上心頭,歲月彈指而過,年華若水流逝,一眨眼,竟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