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程筱嘰里呱啦說了大半個時辰,青夏始終淡淡的笑。見到老朋友的感覺真的很好,在關外的這些年,即便是見到漢人的幾率都很小,更不要說相熟的人了。
說了半天,程筱終於停了下來,不好意思的說道:「你別怪我啰嗦,實在是太久不見你了,你這個沒良心的,也不知道經常寄封信回來,讓我擔心。」
青夏笑,說道:「在關外經常一連幾個月見不到一個人影,到哪裡去寄信啊?」
「哎!」程筱嘆了口氣,說道:「你一個孤身女子,萬里迢迢的走那麼遠,多危險吶。聽我說,這次回來,就不要再出去了,就在我這裡好好的等著,秦公子他若是辦完事,一定會回來的。你看你,眼角都生了皺紋了,年紀也不小了,還要這樣東奔西跑嗎?」
青夏搖頭笑了笑,說道:「程筱,我今天來,是向你辭行的。」
「什麼?你還是要走?」
「恩,」青夏點頭說道:「這一次,我可能不會很快就回來,若是他回來,你將這個交給他。」
一封厚厚的信封放在程筱的手上,肚子圓圓的女子眼眶突然就濕了,不忍的說道:「這一次你又要去哪裡受罪?難道就不能休息一下嗎?你這樣漫無目的的尋找,又真能找得到他嗎?」
「也許很難吧,」青夏突然展顏一笑,抬起頭來,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有著恍非人世的一種瑰美,「但是到處去找一找,總會有一線生機,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在找他,他早晚就可以聽到消息。那麼,也許他一不忍心,就會回來見我。」
「程筱,謝謝你,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說罷,青夏就站起身來,帶上風帽,寬大的披風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裡面,一身乳白色的亞麻長袍,將她嬌小的身體襯托的越發消瘦。程筱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最起碼告訴我你要去哪吧,還要去關外嗎?不是都已經走遍了嗎?」
青夏搖了搖頭,面紗遮住臉,只露出一雙璀璨的眼眸。
「我要出海了,也許會走很遠的路,但是我總是會回來的,這裡,畢竟是我的家啊。」
女子燦然一笑,轉身離去,穿過嘈雜的大堂,一身白衣顯得是那般的普通,轉眼就隱沒在喧鬧的人群之中。
青夏騎馬走了半個多月,才到了東齊的商貿港口次海市。
海市是東齊的首都,這裡卻是東齊最為繁華富庶的地方,被東齊百姓成為次海市。即便是如今東齊皇子叛亂,各方政權林立,但是仍舊無損這裡的繁華。
四年前,蓬萊仙谷就已經打通了一條秘密通道,祝淵青帶著一批忠心可靠的蓬萊弟子出了谷。清鵬七部雖然名義上已經認青夏為主,但是目前看來,也只有蓬萊工部一部為青夏之名是從。其他各部,在數千年的塵世歷練之下,大多都已經生了二心,暗中投靠歸順權貴,像是南疆巫咸毒部就一分為二,分屬於東齊和南楚。這還只是明面上的,其餘不為人知的更不知凡幾。
青夏對天下毫無野心,也不計較,祝淵青為人機警,高瞻遠矚,自然深明其中的原因,是以也不強求。只是安分守己的在大陸上認真經營自己的勢力,蓬萊畢竟久居地底多年,即便掌握著一些高新技術,也很難成為一方豪強,沒有上百年的時間積澱,是很難有能力和各方權貴一較長短的。
到了港口之後,蓬萊的弟子已經等候已久,三年前青夏離開的時候,曾經求祝淵青為她建造一艘適合遠洋出海的大船,此刻,不但大船已經造成,青夏更從蓬萊弟子的手中得到了一張航海圖。見了這張圖,青夏更加肯定那個所謂的梁思還是來自於現代的人了,看著這張大明用了無數的銀子和生命淌出來的鄭和航海圖,青夏不由得低低一笑,世事的奇妙無以言表,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拿著鄭和的航海圖,在鄭和之前遠渡重洋呢?
然後就是招募水手,這個比較麻煩,青夏很難找到願意去那麼遠,很多年回不了家的職業水手。倒是有一些海市裡遊手好閒的世家公子,聽說有這麼一艘大船要出海遊歷,一個個都瘋狂的想要搭乘這隻思緣號出去一見世面。
青夏就這樣在海市滯留了半個多月,半月以來,東齊的內戰越發的火熱,聽說濟南王齊雨和太平王齊言聯軍,並策動京都姦細謀反,逼得正在京城留守的太子齊安陣腳大亂,大軍打進了海市城,齊安一路潰敗,已經向著次海市而來了。
青夏聽了微微皺了皺眉,經歷了當初楚離和秦之炎的那些過往,她已經很難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了,況且齊安為人低調,卻心思縝密,絕對不至於這般凄慘的潰敗。相比於其他海市人的人心惶惶,青夏這個齊安當日在北秦太和殿上公然承認的妹妹反而沒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況且,就算是他真的有什麼,也不是她能夠阻止的。成王敗寇歷來如此,她也范不著杞人憂天。
就在戰火直抵次海市的時候,瞎了很多年眼睛的老天爺卻陡然開眼了,青夏早上在馬頭上招人的時候,突然遇到了五年前在彭陽街頭遇到的四名西方傳教士。
原來這幾個傢伙在中國傳教戰果一塌糊塗,遊歷幾年一個信徒都沒發展起來,生活又極盡落魄,於是就萌生了回到上帝身邊的念頭,想要搭船回國。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些傢伙在中國這幾年,為了生活吃飯,幾乎將身上的東西全都變賣,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已經太過於破爛,這幾個傢伙可能早就將最後一條內褲拿去換麵條吃。就這樣,渾身上下沒有一文錢的幾人想要偷偷潛上出海的貨船,卻被船主發現給趕了下來。就在一群膀大腰圓的水手要對幾人老拳相向的時候,青夏橫空出世,將幾人帶走,於是就有了這幾個經驗最為老道,並且不要工錢,態度狂熱的免費勞力。
第二天一早,一名船長,四名舵手,三十多名水手的思緣號大船,終於在城門處隆隆的戰火聲中開啟,揚帆遠航駛向蒼茫浩瀚的大海。
濟南王齊雨一身金色長袍,得意洋洋的走在次海市的大街上,心頭別樣的開心高興。他一生被長兄壓制,父親也不將他放在眼裡,如今終於熬到老東西大去,又憑藉外力打敗了自己的大哥,怎能不心懷大放。
就在他滿心歡喜的時候,一名藏藍色衣袍,南楚帽冠的年輕男子突然打馬上前,沉聲說道:「濟南王,我們大皇吩咐的事情,你可要好好的記在心裡。」
低沉的話語登時好似一盆冷水澆在齊雨的頭頂,他連忙唯唯諾諾的說道:「那是那是,我一定謹記,絲毫不會忘卻。」
「那就好,」徐權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在下就不妨礙濟南王入主次海市,成了東齊新主了。」
齊雨一笑,說道:「徐大人請便,次海市富庶不亞於海市帝都,徐大人不妨去我們的海市坊一轉,嘗一嘗我東齊女子的嬌媚。」
「多謝殿下美意,徐某自然不能讓自己白來一趟。」
兩人會意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卻隱藏了那麼多不為人知的風暴。
剛剛離開主街,徐權笑著的臉孔就沉了下來,他左右看了看,鑽進了屬下抬著的轎子,不一會的功夫已經換了一身華麗的衣衫,大搖大擺的走出來跟著一群下屬向著海市坊而去。
四周漸漸安靜,不久之後,只見一名只有三分像徐權的長須男子垂著頭,穿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從轎子里走出來,一轉眼就消失在拐角處,記下就閃入喧囂的人群之中。
海市港口的馬頭上,長須男子若無其事的走進一隻小小的船塢之中,不一會的功夫,小船就飄飄蕩蕩的划動,船頭上,還有漁人在悠閑的撒網,一副漁家百姓的樣子。
小船開了一會,最後在一處稍稍僻靜的海灣處停了下來。幾名撒網的漁民,登時四下查看,那姿勢身手,哪來還像是普通的漁家百姓?
一名一身黑色長袍的男子緩緩的從船塢里走出,眼神仿若鏡湖封凍,隱隱的都是含而不露的鋒芒,周身上下氣勢內斂,可是仍舊可以看得出他經常居於上位的凌厲和果敢,劍眉星目,丰神玉郎,赫然正是兵吞四方八荒之地,手握天下一半刀兵的南楚大皇,楚離!
化了妝的徐權上前恭敬的說道:「陛下,一切如您所料,齊雨果然上當。比起他哥哥,他真是差得太遠。」
五年的時光磨礪,楚離已經不是曾經那個鋒芒畢露果決孤傲的王者。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個權傾天下的皇帝,一切盡在鼓掌之中的沉著淡定,聲音低沉,緩緩說道:「齊安也算是一個人物,只可惜婦人之仁又失了運道,終究難撐東齊樑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