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彭陽城,青夏的心越發的忐忑了起來,她在想,或許秦之炎已經治好了病,現在正在湖邊的宅子里等著她回去,或者清鵬七部的人已經找到了秦之炎的下落,傳遞消息的信件就放在家裡,再或者,連舟碧兒等人有人回來找過她。
她想了千千萬萬種可能,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打著鼓,懷著這樣忐忑的心緒,讓她幾乎沒有注意到彭陽城今日竟是特別的安靜。她想,或許應該先去如雲樓找程筱拿鑰匙,可是又想,若是,也許,或者秦之炎在這段時間已經回來了,現在正在家中等她呢,那她還哪裡用得著去拿什麼鑰匙呢?
短短的一段路,卻顯得是那般的漫長,等她晃過神來的時候,竟然已經走到了宅子的大門前。
青夏下了馬,站在門口,心裡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當她的指尖觸碰到門板,並且大門吱嘎一聲緩緩打開的時候,她還是覺得自己的腦袋霎時間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幾乎瞬間停止。
院子里很乾凈,根本看不出是許久沒有人住的樣子。三年前,她曾經回來過一次,那時候也是這樣的整潔,她大喜過望,以為秦之炎回來了,一路瘋狂的跑到如雲樓,卻被告知是程筱每過一段時間就去打掃的原因,當時的那種失望折磨的她三天三夜說不出一句話來。也正是因為那次,才堅定了她出關尋找的念頭。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就這樣傻傻的呆在她和秦之炎生活過的屋子裡,整天望眼欲穿的等待著他的回來。這裡有太多他生活過的痕迹,每一花每一草都會讓她瘋狂的思念他,她必須逃離,不然也許早就瘋掉了。
院子里的蘭花開了,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這是秦之炎親手種的,如今已經長的很高了。青夏小心的躍過去,繼續往裡走,牆角的一排柳樹已經有碗口粗了,當初連舟和青兒碧兒種上的時候,還是拇指般的細。長久沒人理會的小池塘清脆油綠的一片,上面飄滿了還沒開花的荷葉。屋檐下的燕窩已經磊好了,估計已經生了好幾窩小燕子了,記得他們剛剛搬進來的時候,這個燕窩剛剛開始磊,那對燕子很是勤快,整日的忙碌著,自己和秦之炎無事的時候就會在屋子裡看著,即便只是看著,也覺得十分的有趣。
門上貼著比較新的年畫,不知道是程筱貼的,還是什麼人回來了,自己貼上去的。
青夏緩緩抬起腳,踏上那層台階,一步一步一步,就走了上去,手指有些顫抖的伸出來,輕輕的觸碰在那扇木門上。
也許打開之後,裡面只是在忙碌的打掃衛生的程筱,也許,或許,就會是別人,是那個青衫磊落的男子,安靜的坐在軟椅上,閑閑的翻看著古籍雜記。
青夏的心跳的那麼快,近鄉情更卻的膽怯反覆的折磨著她的神經。
終於,還是微微的用力,終於,還是狠狠的推了上去。
並沒有上鎖,門嘎吱一聲,緩緩的開打。外面明媚的陽光,登時就照射了進去,柔和的光束下,有輕輕的灰塵在光束里舞蹈,靠近桌子旁邊的一把軟背躺椅上,一名墨綠長袍,眼神沉寂,面容清俊的男子正躺靠在上面,手上拿著一卷古卷,細細的讀著,聽到聲音,轉過頭來,雙眼突然睜大,不可置信的看在風塵僕僕萬里歸來的女子的身上。
青夏緩緩的伸出手來,捂在嘴上,壓抑了那麼久那麼久,行走了幾萬里路都沒有掉下來的眼淚,終於潸然而下。
在青夏還在軍部訓練的時候,就聽教官說過,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崩潰點,很多在外執行任務的特工,無論受了多麼嚴重的傷,都能夠頑強的堅持回到祖國,但是卻往往在看到軍情處同事的那一刻死掉。那個時候,青夏還並不了解,一個人的信念究竟可以支撐到什麼地步。但是現在,看著秦之翔那張酷似秦之炎的臉孔,五年來的疲憊和海潮般無法掩飾的失望,終於呼嘯而來,將他整個人轟然吞沒。
青夏手扶著門框,緊緊的咬著下唇,蒼白的臉頰沒有半點表情,只是眼淚一行又一行的流了下來。門外的風吹起她綁成一束的長髮和束髮的白色飄帶,像是一隻破碎的蝴蝶的翅膀,在清冷的空氣中來回的飄蕩著。有什麼東西,彷彿在心裡寸寸破碎,那是懷揣著巨大的希望之後的死亡,一顆心一點一點的,漸漸的沉了下去。
在波斯灣的那一次,她生了很大的病,險些撒手人寰。可是幾次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時候,她都彷彿聽到秦之炎悠揚婉轉的簫聲,看到他站在明陽湖畔,一身淡淡的青衫,眼神溫和笑容暖容,像是三月的湖水,寧靜微涼,淡遠出塵。於是她想,或許,秦之炎已經回到了彭陽,正在靜靜的等待著她回去。就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她,讓她踏遍萬里沙漠,一步一步的走了回來。
儘管已經千萬次的壓制心底的那份期望,儘管已經以為自己有足夠堅強的心去面對一切的失望和打擊,但是當希望破滅的那一刻,她還是這般的脆弱,仿若是極北的雪覆蓋在心上,一層又一層,是無盡的蒼涼和失落。
「你,你回來了。」秦之翔站起身來,頗有些局促,這個五年來威震北疆,收復大片山河的繼元大帝此時此刻,就好像是當初在太和大殿上第一相見時一樣,局促不安的對著他的哥哥說,「弟弟只怕做的不好。」
青夏的眼神在他的臉上一一的掃過,輪廓很像,可是秦之炎沒有這樣健康的膚色,他的臉總是略略顯得有些蒼白,好像很少見陽光的書生。眉毛很像,只是秦之炎的稍稍帶著一絲清俊的氣質,不像是他,這般的野性和倔強。嘴巴很像,只是秦之炎的嘴角總是微微牽起的,帶著一絲暖暖的笑。眼形很像,只是秦之炎的眼睛總是溫和的,那般的溫暖,不像是他,裡面有著太多她無法看懂也不願看懂的銳利的光芒。
終究不是他,不論怎樣的相像,這個世上只有一個秦之炎,走了,找不到了。
「燕回殺了魯王,兵發西川京都,看樣子好像要自立為王,取雲涼氏而代之。楚皇約朕,不,是楚皇約我在邊境相見,商討對策。我來的早了,知道三哥曾在這裡住過,就想過來看看。」
青夏緩緩點了點頭,提著包袱緩緩走了進來,坐在椅子上,將包袱放在桌子上,腳步有些沉重,行走的似乎十分艱難。
秦之翔站在屋子裡,想了想,終於還是坐了下來,輕聲說道:「我聽如雲樓的老闆說,你已經走了三年,我派人四處找你也沒有一點消息,最後只找到你出關的記錄。這幾年,你去哪裡了?」
青夏聞言,突然抬起頭來,問道:「你有之炎的下落了嗎?」
秦之翔一愣,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沒有,你還在找三哥嗎?」
桌子上有微微飄著熱氣的清茶,想必是秦之翔來這裡,有人給準備的,青夏拿起來喝了一口,點了點頭,也不說話。
「你……」秦之翔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沉聲說道:「你還是別去找了,你我都該心知肚明,就算是找到了,也不過是青冢一座了。」
啪的一聲脆響登時響起,白瓷的茶杯頓時被青夏生生捏碎,銳利的瓷片插進她白皙的手掌之中,鮮紅色的血緩緩的流了出來,染紅了她白色的亞麻衣袖。
秦之翔眉頭一皺,剛想為她包紮,卻聽女子聲音低沉的冷冷說道:「出去。」
女子的眼神頓時凌厲的可怕,帶著不肯面對事實的倔強。秦之翔嘆息一聲,緩緩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就走了出去。
青夏坐在桌子旁,等到那些隱藏在暗處保護皇帝的暗樁全部走遠,她的眼淚才一行一行的流了下來,在蒼白的臉上划過蜿蜒的痕迹。
秦之炎,他們多壞,你才走了不過五年,他們就將你完全忘記了。你明明是去治病了,他們卻總是說你已經死了。
秦之炎,全天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知道你總會回來的。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明陽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成了彭陽的禁地了,很少有人涉足,安靜的像是一片死寂的沙漠。第二天,青夏收拾了東西,鎖上門,牽了馬又去了如雲樓。
上次回來的時候,程筱就已經成了親,連舟和程筱畢竟認識不到半月,然後就那麼一聲不吭的走了,杳無音訊,天涯海角,終於還是沒有了這個緣分。
程筱看到青夏的時候,很是興奮,拉著她的手說個沒完,她挺著大肚子,身形也豐腴了不少,這是她第二個孩子,之前的一個兒子現在已經會走了,一直在她們兩人身邊玩著彈珠。前面酒樓的生意仍舊很好,程筱的丈夫姓杜,是個很忠厚老實的男人,每次看到青夏,都會靦腆的笑,然後很是熱情的去後廚張羅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