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到底還要多少個五年,我才能再見到你呢?你不是說想要和我揚帆出海嗎?你不是說要和我遊歷天下嗎?你不是說想要看看大海那邊的國家是什麼樣子的嗎?你知不知道,那一天在波斯灣口,我看到一個穿著漢人長袍的青衫男子,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你了,於是我大叫著衝上前去,那人轉過身來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那是我決定開始找你之後第一次哭,所有的希望好像一下子都破滅了,我跪在沙灘上,痛哭了兩天,醒來的時候半個身子已經泡在了海里,險些就被海浪沖走了。我想,若是就這麼沖走了,想必也是好的吧,那樣,也許老天會開眼,將我衝到你的身邊去。
秦之炎,最後的那一晚你曾經說過,你說我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無論發生什麼都會堅強的挺過去。可是你不知道,只有在你身邊,我才會堅強。因為我知道,無論我怎樣的傷痕纍纍,總會有一個人在我的身後等著我。在夜裡為我擦眼淚,為我脫鞋子,為我穿上厚厚的衣服,起風的時候,可以擋在我的面前,下雪的時候,可以抱住我,天黑了的時候,會在夜裡為我掌燈,等著我回家。
現在那個人不見了,我失去了所有,於是,即便被海水泡的發白,即便幾次在大漠里被黃沙掩埋,也不會有人心疼的皺一下眉了。
秦之炎,秦之炎,我好想你,好想看看你,好想聽你說話,好想聞你身上的味道。我想跟著你去,無論是哪裡,是生還是死,我只想跟著你。在你身邊,哪怕是戰戰兢兢,痛苦的絕望,也好過這樣茫然失措,等待著渺茫的希望。
大漠里一片死寂,天空中盤旋著黑色的巨鳥,火把的濃煙高高的升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悲傷的痕迹。女子的身體那般的瘦弱,像是一棵伶仃的小草。眼角漸漸的濕了,可是卻沒有眼淚流下來,她睜著眼睛,側身躺在沙漠上,眼神那般柔和的看著那座飄蕩的靈幡,如果真的有神佛的存在,那麼,就請保佑他健康的活著,然後等著我,等著我去找到他,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的。
五天之後,青夏和龍格終於走出了龍牙沙漠,往北,就是朔北部的匈奴人地界,往東,就是中原。兩人站在玉門關口,青夏將屬於他的東西通通還給了他,只牽著自己的白駱駝就要進關。
「喂!」龍格突然叫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青夏回過頭去,看著這個一路結伴走來的男子,說道:「你叫我阿夏吧,西邊的那些人都這麼叫我。」
「阿夏,」龍格突然咧嘴笑了起來,說道:「我叫阿術,龍格阿術,若是有什麼事,就來草原找我,若是有一天,你找不到你的男人,就來找我吧。」
青夏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要離去。
「阿夏!」已經進了關,遠遠的,還聽到龍格在那裡大聲的喊道:「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他!」
三年沒有回來,關內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仍舊是人頭熙攘,摩肩擦踵。青夏牽著駱駝行走在人群之中,蒙著面紗,看起來就好像一個番邦的女子。行了大約半個時辰,路過一間飯館,青夏將駱駝交給門口的小廝,自行進去找道一張相對安靜點的桌子,隨便的點了幾樣飯菜,就靜靜的坐了下來,順著窗子向外隨意的看。
「聽說了嗎?西川大皇歿了,他的三個侄子為爭皇位都造反了,樂王和紅王已經打上了京城,魯王也佔據了白鹿原一代,好像要和北秦聯軍呢。」
一個粗壯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動的青夏的思緒。
男人的聲音好像壓得很低,但卻很巧妙的控制在旁邊的人都能聽到的程度上,話音剛落,果然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只聽另外一名灰布衣裳的男人說道:「真的?和大秦繼元帝結盟,那不是找死嗎?」
「誰說不是呢?」之前說話的黑衣大漢皺眉說道:「繼元帝繼位之後,把北邊匈奴都殺成什麼樣子了,要不是骨力阿術在北匈奴那邊撐著,估計匈奴一脈就要滅亡了。壽王當初不過是削了大秦世家氏族的權,繼元帝繼位不到三年,就將氏族殺個片甲不留,比南楚大皇手段還狠啊,我看啊,咱們就等著當亡國奴吧。」
「嘿嘿,」另一人介面道:「管他誰做皇帝誰管天下,我們只要過我們的日子就行,只要他們不封關,不阻斷西域路徑,就是翻上天去,老子也管不著。」
話音剛落,眾人立馬哈哈大笑了起來。那名黑衣男子說道:「就是,那些大人物愛怎麼折騰跟咱們沒關係,只要別像東齊那樣打的不可開交,連年戰亂,強行徵兵,愛怎麼打都沒事。」
「不過我看吶,這仗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打起來的,燕回將軍還坐鎮東部大營,一般人估計沖不垮吧。」
「這也難說,」黑衣大漢說道:「那得看誰來打了,你忘了兩年前西黑草原的會戰了,燕回將軍二十萬大軍,愣是被楚皇黑衣衛不到五萬人衝殺了兩個回來,一直追到了偏東城,最後活著回來的不到兩千,那就一個慘啊。雖說是因為魯王延誤戰機,拖了燕將軍的後腿,但是天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燕回能力不足,對付些小股游兵神勇無匹,對上人家南楚大皇就歇了菜,也難說啊。」
「南楚大皇這兩年風頭太盛,大軍深入南疆腹地,衝殺了幾個來回,將南疆人殺的片甲不留。國土增大了兩倍有餘,又借著東齊戰亂的便宜,收復了白玉關一帶大片領土,不簡單啊。」
另一人說道:「我看當今天下,也唯有繼元帝能和楚皇一較長短了。」
「小二,」青夏突然站起身來,拿著包袱走了過去,說道:「把東西包好,我要帶走。」
「啊?」店小二一愣,說道:「姑娘,這天可就要黑了,方圓百里,除了我們這再就沒有別的客棧了,你不如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個再上路吧。」
「不用。」青夏沉聲說道。店小二無奈,只好包好吃食,給她帶在路上。
青夏先去了一趟車馬行,看店的老闆已經換了人,聽青夏說完,翻賬本翻了好長時間才找到,大驚下說道:「姑娘竟然一去就是三年,盧老闆走的時候還特意關照過我,沒想到能等到姑娘,真是太好了。」
青夏答謝道:「店家有心了。」
然後,老闆就帶著她去後院牽馬,遠遠的就看到那匹黑馬站在馬廄里,歇了三年,肥了一大圈。遠遠的聽到青夏的聲音,就揚起蹄子歡聲長嘶了起來。
青夏走過去,拍了拍它的脖子,終於輕輕一笑,說道:「胖成這樣了,還能不能跑啊?」
黑馬搖頭晃腦,不斷的用蹄子刨地,很是氣惱的模樣,似乎打算馬上跑一個給她看看。老闆在一旁說道:「我們也想沒事的時候將它牽出去溜溜,只可惜您這匹馬性子太烈了,我兒子被它踢了好幾回,再也不敢過去了。」
青夏一笑,解下黑馬的韁繩,拿出一錠金子遞給老闆,說道:「店家,我外面那匹駱駝,麻煩您好好照料,我將來也許回來取,也許就不回來了,但是千萬不要虧待它,也別賣給過往那些駝隊商旅,三年之內我若是不來,就牽到關外放了吧。」
店家是個老實人,見這麼大一錠金子,頓時慌了手腳,連忙說道:「不成不成,您這一錠金子,都能把我這店買下來了,我養一個也是養,養一群也是養,再說您上次已經給了不少了。」
「您就收下吧,我這馬你們養的很好,就當是我謝謝你。」
將金子塞到店家的手裡,青夏牽著馬就走出了馬車行。
邊城並不大,一會的功夫就出了城,走上了官道。這馬還是當初在咸陽城外,從楚離的大營里騎走的,青夏後來騎著它在關內找了兩年,彼此之間已經很有默契了。
想起客棧里那些客人的話,蒼白女子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終於,還是成了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他這樣的人,想必就是應該站在高處被人仰望的吧。聽說他在五年前就已經立了後,並且遣散了後宮,也許真的找到了心愛的女人吧。
有些東西,終於還是成為了過去。這五年來風餐露宿,四方行走,已經讓她的心漸漸的沉澱了下來,那些年輕時的彷徨、猶豫、無助緩緩的遠離了她的生命。也許,真的只是年少輕狂吧。大浪淘沙之後,作為一代君主的他,又怎會執著於曾經的那段過往呢?
庄青夏,已經漸漸的不再年輕,儘管仍舊是那張臉,可是那顆心,卻已是那般的滄桑了。
她俯下身子,輕輕的拍在黑馬的脖子上,輕聲說道:「我們回家。」
戰馬長嘶一聲,驀然揚踢,風馳電掣的向著東方奔去。仍舊是五月的天氣,柳枝發芽,春回大地,正是當初秦之炎離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