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炎站在萬人中央,看著青夏消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滾滾的黃沙翻滾,漸漸遮住了她那單薄的影子,消失在視線之中。
不過是一日的轉折,原本被人踩在腳下的宣王府轟然逆轉,成為了咸陽城內炙手可熱的一方權貴。
如今,秦王駕崩,太子已死,燕王失勢,湘王被殺,六七王不成氣候,九王死在大殿之上,八王更是秦之炎的親生弟弟,縱觀整個大秦皇室,竟然在無人可以與秦之炎爭鋒。更合款秦王臨死前已經在百官面前傳位給他,而他更因為之前的一番造勢,深的咸陽百姓的擁戴,隱隱已經成了大秦皇室名副其實的中流砥柱。
剛剛送走一批懇求宣王入住太和宮的老臣,秦之炎拖著微微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到了青夏的房間之前。
房門嘎吱一聲被緩緩打開,裡面一燈如豆,蒼白的女子仍舊是那一身烏黑長袍,坐在已經冷掉了的飯菜之前,靜靜的不發一言。
月光從窗子柔柔的照了進來,一地的清輝,秦之炎緩緩的走上前去,坐在青夏的對面,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下去。幾日的疲勞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的臉頰一片蒼白,眼窩深陷,只有一雙眼睛,仍舊是那般的溫和,閃動著如水霧一般的光。
「依瑪爾,吃點東西吧。」
青夏緩緩的抬起頭來,似乎直到現在才注意到他進來了一樣,她突然輕輕一笑,聲音輕輕的說道:「你回來了。」
「恩,」秦之炎點了點頭,說道:「回來了。」
「那就好,」青夏捧起一碗米飯,埋頭開始吃,吃了兩口突然抬起頭來說道:「這米飯怎麼這麼苦啊?」
「苦嗎?」秦之炎也拿起來,吃了一口,說道:「不苦的。」
「是嗎?」青夏喃喃的說道,然後繼續吃。房間里很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突然嘭的一聲,只見一個通體雪白的小獸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幾天不見,大黃竟然整整胖了一大圈,聽侍女說,它近來迷上了喝酒,整日醉醺醺的,來來回回的拖著一隻比它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酒葫蘆滿院子的亂逛,看來真不是假的。
酒葫蘆拖在地上,發出砰砰聲響,青夏扭過頭去,大黃看到她,醉醺醺的眼睛登時大亮,嗷的叫了一聲就像蹦到她的身上。可憐它本就不發達的運動神經,再加上沉重的酒葫蘆,這猛地一蹦,感覺四隻小腳還沒離地,就再一次趴在了地上。
青夏見了,嘴角一牽,淡淡一笑,伸出手去就將它抱了起來。放在腿上,輕撫著它柔軟的皮毛,輕聲說道:「感覺已經好久沒看到你了,你跑哪去了?」
大黃喝多了酒,不像往日那樣指手畫腳的活潑,懶洋洋的躺在青夏的腿上,吧嗒著嘴,似乎打算睡一覺好的。
秦之炎看著青夏清瘦的臉孔,突然沉聲說道:「依瑪爾,你很失望,對嗎?」
青夏垂著頭,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我腦子很亂,什麼也不願去想。」
「依瑪爾……」
「秦之炎,」青夏突然抬起頭來,苦笑著說道:「我好傻啊!」
秦之炎看著她,只覺得心底微微一痛,許久的說不出話來。
「我怎麼會這樣笨呢?」青夏苦笑搖頭,說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以前是我們軍情局最優秀的特工,執行過好多重大的任務,那些恐怖分子的陰謀詭計一點也不比你們差,他們武器齊備,裝備精良,十分棘手,可是我一次都沒有失敗過。就連最後,也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我以前真的很聰明的,被我盯上的目標,都很難活過一個月。」
「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就變得這樣笨這樣蠢了呢?」
青夏皺著眉,好似在極力的思考著這個問題,她的聲音很小,但是在寂靜的屋子裡,卻顯得十分的清晰,她好像是在問自己,又好像是在問別人,輕輕的說道:「上次也是一樣,我以為楚離被逐蘭夫人殺了,拼盡全力的趕回去,想要為他報仇,可是等我回去的時候,卻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他安然無恙的坐在大帳里,將那些負隅頑抗的八大世家一個一個的斬草除根,手段精彩極了。這一次,這一次也是一樣,我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做好了和你共赴黃泉的打算,努力的籌謀,計算,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最後才發現,自己做的事情好可笑,好傻啊。」
「依瑪爾……」
「秦之炎,到底是我自己太笨太蠢太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了?還是你們太睿智太厲害了?」
秦之炎眉頭緊鎖,他想要隔著桌子去拉住青夏的手,她卻及時的縮了回去,秦之炎聲音帶著一絲軟弱,難過的說道:「別這樣。」
青夏低低的一笑,笑容那麼是苦澀自嘲,她搖著頭,抿嘴說道:「真的好傷自尊啊!我什麼時候起,竟然好像是變成了廢物一樣,我以為是我在救你,其實卻是在自作多情,我以為自己很悲壯,其實在別人的眼裡,想必是很好笑的吧。」
秦之炎緩緩的閉上眼睛,眉頭緊鎖,表情痛苦的沉默著。
「秦之炎,我不怪你,」青夏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我早就該知道的,你是大秦的戰神嘛,怎麼可能風輕雲淡不懂權謀之道?大秦內鬥太盛,在初見你的那一天我就見識過了。」
「是我太自以為是,我以為我能保護你,能幫助你,卻不知,一直以來都是在拖累你,給你帶來數不清的麻煩和危機。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竟然到今天才明白,是我太笨了。」
「依瑪爾,」秦之炎突然沉重的說道:「別這樣,不是這樣的。」
「可是秦之炎,你利用我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利用楚離呢?我已經欠了他那麼多了,為什麼要連著他也謀算在內呢?就算沒有他,你也是會成功的,你想怎麼樣,想要趁著這個機會除掉他嗎?」青夏的眼神那麼孱弱,像是一隻弱小的動物,她緊緊的抓住秦之炎的手,低聲說道。
「依瑪爾,」秦之炎眉頭緊鎖,伸出手輕撫青夏的臉頰,舒緩一笑,聲音清淡的說道:「對不起,我沒有想過傷害你。」
「依瑪爾,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但是我不想讓你知道。我不告訴你,只是一直希望你可以離開,在我了結了這裡的一切之後再回來,我不希望你看到我這個樣子,看到我虛偽、偽善、口蜜腹劍的樣子。」
秦之炎苦澀一笑,指腹輕輕掃過青夏消瘦的臉頰,輕聲說道:「我十六歲的時候,父皇大壽,各家兄弟都送父皇大禮,只有我無權無勢,無禮可送。正好當時北匈奴有小股劫匪到左右的村寨打秋風,我就謊報說有三萬匈奴起兵進犯北疆,求得咸陽下達的公文,帶著北疆大軍名正言順的衝擊了匈奴人的部落。殺了他們男女老幼上萬人,搶奪了十萬多匹牛羊,作為父皇的賀禮,送上了咸陽。當時被我殺的孩子當中,最小只有兩三歲,還不太會說話,只會指著我的臉大叫『巴赫羅亞巴赫羅亞』,我問隨行懂得匈奴語的隨從『巴赫羅亞』是什麼意思,他們告訴我說,是魔鬼的意思,然後我就把那個孩子給殺了。」
「我十七歲的那年,西部瀘水決堤,上萬的災民躍過西部的阻隔帶,來帶北疆。他們都聽說我是賢王,心裡認為我一定會收容他們。可是但凡大澇,都會有瘟疫流行,當時雖然還沒有聽說流民中有瘟疫病毒,但是我還是不能冒這個險。北疆是我一手扶植的勢力,不能毀於一旦。所以我在北疆的西方門戶設置了大量的無人區,堅壁清野,拿出了對敵人的那一套,並關閉城門整整二十日。二十天之後,北疆門外布滿了屍體,足足有幾萬人,光是掩埋焚燒這些屍體,就用了足足兩個月。」
「十九歲那年,我在北疆大勝,父皇招我回朝。我前一天晚上帶著人馬偷偷潛入城裡,沒有去見父皇,也沒有去見任何人,而是偷偷潛入皇宮西苑的一處下人的宮殿里,將當年我癱瘓在床上時服侍我的下人全部亂棍打死,並將兩個老嬤嬤拖到城外,把她們裝在袋子里,讓大軍騎在馬上輪番的上去踩。我在最前面,直到回來跑了幾百遍,直到她們都變成了一推血水,我才停了下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有權有勢是這樣美好的一件事情,最起碼,可以不再用受任何人的欺負。」
秦之炎輕輕一笑,笑容不再那麼溫和淡漠,而是籠罩上一層淡淡的狠辣,他緩緩說道:「後來,我轉戰南北,在各國都安插了特務姦細,在朝中培養心腹,結黨營私,我還記得曾經有一個翰林院的年輕翰林聽到了風聲,想要上書攻訐我。我當天晚上就派人將他全家連同和他關係比較好的朋友全部殺死,那一場大火燃燒了足足兩天,死者多達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孩子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