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那些過往的歲月,那些心心念念記在心底的畫面,那些夢寐以求的夢想,終於化作了這樣悲哀的結尾,她的眼淚突然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身體漸漸變得冰冷,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間彷彿那樣慢,慢的足夠她去回憶起她單調卻又豐富的人生。她靠在那扇巨門上,漸漸的閉上了眼睛。

她跋涉了太久了,終於累了。

幾名親兵跑上前來,想要推開她將廟門打開,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女子被射的像是一隻刺蝟一樣,渾身上下全是箭羽。劉長庸大怒,幾下拔下那些利箭,用力的扳動她的身體,想要將門打開,誰知殿門卻紋絲不動。

「大人!」一名秦軍突然叫道:「你看這!」

眾人聞言齊齊看去,只見女子兩條纖細的手臂交叉插在門插之中,緊緊的卡在那裡,像是一桿頑強的木頭。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個單薄瘦弱的女子竟然用她的骨頭做成了一道門鎖,用來拖延他們的腳步,來贏得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逃跑的時間。

即便是劉長庸這樣的人,也不禁有一些動容。外面傳來亂鬨哄的聲音,於永走上前,對著仍舊跪在秦王面前的秦之炎說道:「殿下,不能放了殺害皇上的兇手啊!」

秦之炎好似這時才回過神來,眼睛發直的看著他問道:「你說什麼?」

眾元老大臣人人悲戚,連忙勸道:「殿下身體不好,不要太過於傷心了,眼下最要緊的事是抓住四皇子,穩定咸陽的局勢。」

秦之炎似乎這時才稍微反應過來,愣愣的點了點頭,說道:「對,我要給父皇報仇。」說罷,猛地站起身來,手持利劍,一劍斬斷碧珠的手臂,兩側秦軍同時發力,轟的一聲就將大門打開。

秦之炎帶著一眾朝中元老,轟然走出大殿,迎著正午的陽光,白亮一片,刺得人睜不開眼。

青夏站在原地,四周漸漸的安靜下來,沒有半點聲音。她雙眼迷茫的睜著,好像是在看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冷風從大敞的殿門轟然吹了進來,秦軍都已經去追擊秦之燁了,可是仍舊有數百名兵勇護在門口,保護著她沒有離去。

長風灌入她單薄的身子,她的腳步一陣踉蹌,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在地上。秦王的屍體就那麼放在地上,冰冷的,血污滿面。她緩緩的蹲在地上,伸出手指向他的鬢角輕輕的抹去,有細微的粉末柔和的被擦了下來,下面的皮膚光潔健康,全沒有一絲蒼老的痕迹。

仲太傅從靈台後緩緩的走了出來,目光悲哀的看著青夏,一言不發。

青夏的呼吸漸漸沉重了起來,她緩緩的站起身子,踉蹌的向外走去,一不小心突然絆了一下,嘭的一聲摔在地上,額頭重重的磕在門檻上。

「姑娘!」「郡主!」

秦國的兵士們齊齊叫道,似乎都想伸出手來攙扶她。其中一個甚至就是秦之燁身邊的頭號謀臣,早上見到楚離之前,就是他帶著大隊跟在秦之燁的身邊要來擊殺自己。

他們的手上滿是鮮血,那麼濃烈的血腥氣刺得她幾乎想吐。她搖著頭向後退去,好似前面面對是一群洪水猛獸。手掌突然觸碰到一個冰冷的硬物,她回過頭去,赫然看到一條白皙的斷裂的手臂,血脈猙獰,皮肉翻滾,這是秦之炎剛剛砍斷的那名名叫碧珠的女子的手,此刻她仍舊保持著握拳的姿勢,好似仍舊在誓死守著那扇救命的宮門。

眼眶突然酸澀了起來,可是卻已經流不出淚了。

她的神經已經痛的麻木,緩緩的站起身來,踉蹌的走出去,爬上馬背,隨意的走著。誰知剛走了幾步,就又回到了正陽廣場,空蕩蕩的正陽廣場上,滿是濃烈的血腥之氣,沒有一個人,只有徐昌齡早已冷卻了的屍體仍舊坐在椅子上,雙眼驚恐的大睜著,看著兩隻落在他膝蓋上大口的啄食著他的胸腹的禿鷲。

青夏緩緩抬起頭來,天空似乎灰暗了下來,連風,都更加的冷冽。

胸口露了一個大洞,冷風嗖嗖的灌了進去,一顆心都是冷的。

長街的盡頭,是兵部的較武場,此時此刻,卻有震天的喧嘩吵鬧聲。走投無路的秦之燁在大秦的軍隊和咸陽的百姓面前,像是一隻被圍困的野獸,他的親衛已經全部陣亡,只剩下他孤身一個人。碧珠用生命為他打開了一條逃生之路,最後還是在秦之炎精準的謀算之下被迫夭折。

秦之炎手握一隻長槍,目光深沉的看著對面的秦之燁,聲音低沉的說道:「四弟,你還不悔過嗎?」

「悔過?」秦之燁滿身傷口,鮮血潺潺而下,眼睛通紅,寒聲說道:「我只恨為什麼不早一點殺了你!」

秦之炎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四弟,你殺了大哥,殺了九弟,現在連父皇都被你殺害,還不夠嗎?」

「不夠!」秦之燁厲聲說道:「他們全都該死,這都是他們欠我的!還有你,若是你今天不殺死我,早晚有一天,我會一刀一刀的將你剮了吞下肚去!」

「豬狗不如的畜生!」劉長庸怒聲叫道:「宣王殿下!不要和他廢話,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就應該五馬分屍來祭奠陛下的在天之靈!」

「對!殺了他!殺了他!」萬千百姓兵勇齊齊高呼,秦之燁站在高台之上,眼睛充血的放聲大笑,聲音凄厲,好似鬼哭。

秦之炎皺眉看著秦之燁,說道:「四弟,你罪過滔天,不容寬恕,念在你我兄弟一場,你自裁吧。」

「自裁?」秦之燁冷哼一聲,突然大叫道:「死我要你一起陪葬!」說罷,舉起戰刀就向秦之炎沖了過來。

「保護宣王!」「放箭!」

無數利箭頓時閃動著森冷的寒芒瞬間奔去,秦之燁舉著戰刀的身軀陡然凝固,噗噗聲響不絕於耳,無數道血線噴涌而出,遍灑在較武場的高台上。畫面好似定格,秦之燁身軀一顫,手中長刀瞬間掉落在地,發出桄榔一聲厲響,那如山般堅韌的膝蓋嘭的一聲跪在地上,大口的鮮血吐出,吐在他華麗的衣袍上,胸前的蟠龍沾染上鮮血,猙獰的好似要騰空而出。

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渾濁,愣愣的梗著頭,雙拳緊握的支撐在地上,眼睛望西,那裡,是太廟的方向。

生命的最後一刻,一些畫面恍惚中晃過他的腦海。幼年時獨自一人行走在空曠落寞的皇宮之中,那些凌厲的白眼,那些難聽的冷語,那些來自於兄弟們、下人們的欺辱,那些豬狗不如的日子,而後,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有北地胡人的嘲笑謾罵,也有別有用心的討好和獻媚。多少次,在孤獨的黑暗之中,他握緊了拳頭跟自己說,總有一天他要站在世界的最頂端,他要登上那座金光燦燦的王座,讓曾經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腳下。

可是成功,終究還有一線之差,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黑暗再一次要長久的吞沒他的生命。他跪在高台上,下面全是厭惡的口水和怒罵,一顆心那般的空蕩寥落了起來。他突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他就要踏上回朝之路,那個一身火紅馬裙的女孩子面容嬌嫩的站在他的面前,脆生生的說道:「帶我去吧,我要跟著你。」

「跟著我,會沒命的,你不怕嗎?」

「我不怕!」

清脆的聲音再一次回蕩在他的耳邊,他彷彿又嗅到北地青草的味道,看到女孩子嬌美的容顏。

我不怕,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

嘭的一聲,男子的身軀轟然倒在地上,尖銳的利箭從他的背後穿過,閃動著鋒利的寒芒。所有在場的人齊聲歡呼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命運的又一次轉折中,新的領袖在冉冉升起。

「殿下!怎麼處置他的屍體?」於永上前恭敬的問道。

秦之炎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好歹也為大秦立下了過汗馬功勞,不要損壞他的遺體,好好安葬了吧。至於湘王府的人,也不要為難他們。這一次隨同湘王作亂的反賊,也是迫於他的權勢,文官降職,武官罰俸,事情到此為止,以後不要再提了。」

於永聞言,跪在地上大聲說道:「殿下仁慈!」

「殿下仁慈!」數以萬計的百姓齊齊大呼,聲勢驚人,排山倒海。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衣衫獵獵翻飛,面容清俊,形如謫仙,仍舊是那副風輕雲淡溫和如水的樣子,可是青夏看著他,卻好像被輕紗蒙住了眼睛,再也看不分明。

青夏騎在馬上,緩緩的調轉馬頭,一步一步的向著遠處走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西下,漫天都是火紅的流雲,那些濃烈的紅,好似一朵朵絕望的驚魂,在半空中唱著落寞的輓歌,心間滴著心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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