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從前有什麼誤會和恩怨,如今青夏已經是我秦王室的人了,我們大秦沒有那麼多的規矩。這孩子一生孤苦,經歷過很多磨難和波折。楚皇畢竟和她曾有過一段糾葛,再加上她父親也是楚皇的老師,更是南楚的臣子,我想來想去,這個主婚人,實在是非楚皇莫屬了。」
秦王溫和的說道,聲音醇厚,可是一雙眼睛卻隱隱的透出了一點精芒的光。
青夏面不改色的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後,臉上掛著謙和的笑容,心底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秦王不愧是老謀深算,她以庄青夏的身份嫁進秦王室,唯一的障礙就是她曾為南楚妃子,並且沒有正式被楚離踢出楚宮,所以就算她當初叛逃南楚天下皆知,但是頂著南楚盪妃這個名號,她仍舊是楚離的女人。名不正則言不順,就算北秦風俗開放,弟娶兄嫂、子納繼母都不足為奇。但是事關兩國邦交,難免會落人口實,影響大秦和秦之炎的聲譽。
但是如果楚離親自主婚,就等於在全天下的面前將青夏送給了秦之炎,秦王室也不用再去承擔這一個奪人妻子的惡名。
一石二鳥,即保全了大秦的臉面,又可以得到青夏名下的清鵬七部的效忠,不可謂不聰明。
青夏清楚的知道,若是沒有清鵬七部這個名義上的頭銜,沒有蓬萊仙谷的效忠,沒有自己所掌握的先進的技術,她根本不可能這樣順利的嫁進大秦的家門。
楚離嘴角牽起,淡淡一笑,沉聲說道:「能得秦王賞識,是離的榮幸。」
「那就這麼決定了。」秦王大笑著說道:「來人,先帶敏銳郡主下去,再等兩個時辰,就是之炎的大婚。楚皇陛下,難得你來一次,今晚一定要不醉無歸。」
楚離看了眼青夏,意有所指的淡淡一笑,說道:「一定。」
四名宮廷侍女走上前來,傍著青夏的身旁,青夏對著秦王和淳于皇后施了一禮,然後又走到楚離面前,盈盈的拜了下去,聲音清淡的說道:「勞煩楚皇陛下了。」
楚離並沒有說話,雙眼眯成一條直線,眼梢低沉,淡淡的看著她。
青夏一點一點的站起身來,雙眼低垂,緩緩的掃過他的衣衫。秀面黑錦的長靴,同色的袍子,腰間掛著一塊純白剔透的玉佩,墨色綉著亮黑絲線盤龍圖紋的腰帶,縉雲紋樣的衣襟攔至腰側,交叉的前襟,墨黑色的外袍里是純白的內衫,北方的天氣這麼冷,他卻穿的這樣的少。青夏抿著嘴唇,緩緩的站起身來,眼神微微向上,卻終究沒有抬起頭來,只是停在他的脖頸肩膀處,就緩緩的轉過身去,隨著四名鳳飛殿宮女向著她待嫁之用的紫霞閣走去。
楚離站在大殿上,身姿挺拔,面容淡漠,眼尾都沒有掃向她,只是筆直的站著,溫和有禮的應對著對面的秦王和淳于皇后。
兩人背對著背,卻沒有一個人回頭,距離越拉越遠,一丈,兩丈,走出了鳳飛殿的殿門,走上了筆直的御道迴廊,越過兩道大敞的拱門,是一排矮樹,然後大片的蘭草花園,終於走到了一個轉折的假山,終於,再也不見的蹤影。
就算是回頭,也再也看不見對方。
剛剛轉過假山,青夏的腳步突然一絆,踩到了裙角,險些摔倒在地。幾名宮女連忙伸出手去,想要攙扶她,青夏搖了搖頭,推開幾人的手,緩緩的站起身子,挺直了背脊,繼續向前走去。
火紅的夕陽照射在她的身上,有一種燃燒的質感,她周身如墜火爐,可是心底卻在拚命的冒著寒氣,她的臉色蒼白若紙,越走越快,終於來到了紫霞閣。兩排宮女見她進來,齊齊躬身行禮,對著她屈膝跪拜,青夏尊貴的點了點頭,就由人帶著一路向著大殿走去。
八寶錦繡蒲團,端端正正的擺在地上,正中央是一尊巨大的慈眉善目的菩薩,兩側是兩個香爐,燃燒著上好的檀香。青夏知道,這是出嫁前為娘家人的最後一次祈福,是為父母盡的最後一次孝心,代表著從此以後女子就成為了別人家的人,心裡就只能有夫君一個。雖然她早就沒有了家人,但是秦王還是為她準備了這個儀式,以示對她這個新娘子的重視。
青夏微微昂著頭,看不出有半點的異樣,宮女們安排她在蒲團上跪了下來,然後就由人緩緩誦起經文,敲起了木魚。
宮女侍從退了出去,誦經的和尚們在內里的大殿,隔著一道迴廊和兩層紗帳,根本看不到這邊的事情。
大門嘭的一聲沉重的關上,青夏挺拔的背脊突然一顫,眉頭一皺,嘴角就滲出了一抹殷紅。她伸出手輕輕的擦去星星點點的鮮血,以防它們弄髒了她的宮妝。
那些遙遠的經文聲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她拉過一旁一個柔軟的蒲團,緩緩的低下頭去,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淚終於噗的一聲滴落下來,沒有滑過她的臉頰,而是直接掉落下來,打在她蒼白的手上。
上方的菩薩慈悲的笑著,眼睛溫和似水,青夏的身軀漸漸顫抖了起來,雙手撐在地上,都在微微的打顫。今天她就要嫁人了,可是這個祈福的儀式,對她來說卻像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她該為誰祈福?已經死去了的父母?還在現代的唐羽?自殺了的庄典儒?抑或是,他?
老天似乎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戲弄著他們,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個無聲的啞劇,雖然沒有人說話,可是劇情卻是那樣的諷刺。
楚離,只希望你平安喜樂,只希望你擺脫掉宿命的糾纏,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只希望你能忘記我,哪怕是記憶里只剩下憎恨。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沒有給你帶去那麼多的傷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當日就死在東京街頭,沒有來到這個紛亂的亂世,你仍舊是那個高傲凌厲的王者,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軟弱。
如果可以,真希望一切能夠重來一次,我不會再傷害你,不會再誤會你,甚至希望在你好小好小的時候就來到這裡,可以保護著你,不受別人的欺負,不被別人算計。
然而,畢竟沒有如果,所以,我要面對著你,穿著鳳冠霞帔嫁給別人。你我在不該相見的時候相見,在相互懷疑的時候同床共枕,在誤會重重時分別,又再了悟一切卻身不由己的時候重逢。
你我之間向來緣淺,註定無法並肩。
惟願你一切安好,惟願你登上至尊,惟願你達成所願。
淚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大殿中焚香繚繞,木魚聲聲,一切都似乎在洗滌她的靈魂。落日西下,夕陽染紅了湛藍的天空,流雲火紅,飄蕩搖曳,殿外的蘭草幽香清雅,一切都美好的不切實際。
過了今天,只要過了今天。
「郡主。」宮女的聲音緩緩響起,這女孩子不過十四五歲,還是天真爛漫不懂世間情愁的年紀,被派來服侍青夏顯然十分開心,大聲的叫道:「宣王殿下的前批納彩車隊已經進了皇城啦!」
青夏一愣,然後站起身子,雙眼望著東邊的方向,喃喃道:「之炎,你來了嗎?」
大門被打開,采禮嬤嬤跟在青夏的兩側,恭敬的說道:「郡主,陛下和娘娘在禁宮等著您呢。」
青夏點了點頭,就跟在嬤嬤的身後,一步一步的向著禁宮正殿走去。夕陽跟在她的身後,飄渺的紅光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纖細瘦弱的一隻,顯得那般的寥落淡漠。
秦人喜歡在傍晚的時候迎親,代表著今夜過後,就是新的一種人生。
青夏邁著細碎的步子,跟在采禮嬤嬤的身後,緩緩的向前走去,果然,過了今日,就是一種新的人生。
太和宮的正殿大門大敞,秦王和淳于皇后高高的坐在上首,兩側是秦廷的眾多王爺、皇子,除了已經去世的三位、尚在北疆的老八、瘋了的十一、駐守西風的十七,其餘的基本都在坐上。最小的二十八皇子今年還只有四歲,穿著一身錦緞華服,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上,見了青夏進來嘿嘿一笑,顯得十分可愛。
外側一溜長排的錦緞高座,在座者都是各國的權貴,以齊安和燕回為首,依次並排的排下去。人人錦衣華服,玉帶蟒袍,表情閑適。青夏眼梢微微一掃,只見齊安垂頭喝酒,並沒有和旁人搭話,燕回卻眼尖的對上了她的眼神,開心的跟她打著招呼,只是卻並沒有看到楚離在場。
青夏一進來,人群中登時響起一陣低聲的讚歎,但見女子黑袍雪膚,明眉皓齒,氣質雍容高貴,眼神凌厲毓秀,別樣的風華絕代。
秦王哈哈一笑,說道:「既然是我大秦的郡主,就是寡人的女兒,今日寡人既嫁女兒又娶兒媳。孩子,過來。」
青夏緩緩的走上前去,在御道前站定,秦王招手說道:「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