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時此刻,在這座空蕩蕩的皇城之中,她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裡的痛苦,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去假裝無所謂假裝勇敢,無人知道她心底的苦,無人可以明白她有多麼的難過,那些紛亂的念頭像是雜草一樣在她的心裡瘋狂的滋生,將她的心長的一片荒蕪。為什麼都要這樣,都要這般的隱忍,這般的沉默,為什麼都要壓抑著自己來遷就她?她寧願他們都狠毒一點,都自私一點,所表現出的全都是虛情假意,所做的一切都是居心叵測別有用心,哪怕會傷心,哪怕會難過,哪怕會痛的無以復加,也不願意這樣艱難的抉擇著。
這樣的深情,她該如何回應,她又該如何去償還?
暗紅色的宮牆,圍成一個之字形的拐角,一個威武的石獅子蹲坐在拐角的方向,在它的面前,還有一條路,筆直的通往前方。
青夏伸出手,輕輕的摸著那隻石獅子的頭,心底是大片大片無法言語的蒼涼,太多時候,她多麼希望自己也是一塊不會說話沒有心的石頭,可是不去想任何事情,孤獨但是堅定的守護著自己的方向。
眼睛漸漸變得模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越來越脆弱,好像上輩子沒有流過的眼淚全都攢到了這輩子。冷風吹在她的臉上,淚水滑過的痕迹變得很淡。她緩緩的蹲下來,蹲在獅子的旁邊,華麗的宮裝拖在地上,沾滿了灰塵,她的手撐在獅子的身上,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一尺厚的落葉灰塵里,她的背輕輕的顫抖著,卻沒有半點聲音。
拐角的兩側,向北向東延伸開去,各自是一條長長的道路,白亮的月光照射在上面,整個宮城似乎都被鋪上了一層白霧。
恍惚中,兩個清俊寥落的身影,緩緩的出現在兩條長街的盡頭,一北一東,互成犄角,互相看不到對方,卻同時能看到那個蹲在石像前無聲落淚的宮裝女子。
時間呼嘯而過,一切都像是水月鏡花一般,大霧彌蒙,冷月凄涼。兩名男子長身玉立,衣袍飄飛,有著疏朗淡漠的氣質。那些眼神是那樣的寧靜,像是大海一樣的包容,星圖的軌跡緩緩變化,將他們的命運緊緊地糾纏在一起,終於那些屬於個人的稜角和鋒芒,被一點一點的磨去,終於,漸漸的了解了該怎樣去愛一個人,卻恍然發現,原來愛情的世界裡,真的容不下三個人。
一切寧靜,只有風輕輕的吹過,女子蒼白的臉頰有著象牙般的潔白,三個人都沒有任何動作,兩道目光只是靜靜的望著她,清冷的宮牆之內,遠遠的,有喧囂的絲竹聲悠揚的傳了過來,更加顯得這裡死寂一片。
人們永遠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就連現在,往往都很難把握。
三更的更鼓隆隆敲響,青夏終於挪動著發麻的雙腿,緩緩的站了起來。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有著一種恍非人世的美。
軟弱畢竟只是暫時的,時間不會因為誰的難過就停住腳步,眼淚流過之後,生活還要繼續,而她還是要選擇她要走的路。時間在這一刻似乎暫停了,兩道目光略略帶著一絲狂熱的盯在她的身上,只在一轉身間,或許就可以決定未來命運的走向,也可以決定她將要走向誰。
漫天神魔在這一刻齊齊睜開了眼睛,萬道星光照射之下,荒涼的皇城有著詭異的星輝,空氣微微凝聚,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只需要一朵花開的時間,房檐上的露水叮的一聲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青夏並沒有左右張望,她站在石像之前,抹乾了眼淚,輕輕的拍了拍石獅子的頭,輕輕的苦笑,聲音那麼輕,帶著一絲淡漠卻又無奈的豁達:「謝謝你陪著我了,我要走了。」
然後,她轉過了身,沒有向東,也沒有向南,在遙遠的西邊,有隱隱的樂器聲響,她利落的轉身而去,一步一步的消失在濃郁的黑暗之中,終於,連翻飛的裙角也不見了蹤影。
冷月清輝,慘淡的光芒之下,兩名男子,也終於轉身而去。
天上的眼睛在俯視著這片蒼茫的大地,敗落蕭條的宮牆之內,三人向著各自的方向離去,背影都是那般的孤寂冷漠,沒有一絲溫度,漸行漸遠。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究竟是誰出了錯,是命運在捉弄著他們,還是他們走錯了命運的軌道?冷寂的夜裡,一片落葉在半空中輕輕的打著轉,終於飄飄蕩蕩的落在地上,一個轉折,就被灰塵覆蓋了下去。
青夏走在路上,突然前方一陣嘈雜,青夏停住腳步,只見重重宮燈的掩映之下,一名周身明黃錦緞華服的男子緩緩走來,見到青夏,似乎也是一驚。頓時停下了腳步,雙眼深深的向她望來。
青夏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冤家路窄,她微微仰著頭,望著對面的齊太子,挺直的背脊像是一柄不會彎曲的利劍。
大隊的人馬擋在前面,阻止了她前去的道路,齊安似乎也沒有絲毫想要避讓的覺悟,反而微微眯起眼睛,低沉的說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青夏眉梢一挑,一張臉尖瘦白皙,雙眼好似漆黑的寶石,閃動著冷冽的光輝,冷冷的望著他,語調清冷的說道:「這似乎還輪不到你來管。」
女子眼梢好似夾帶著北地的堅冰,這樣的表情出現在這張面孔上,顯得是那般的刺眼和陌生。齊安的眉頭漸漸皺起,他突然沉聲說道:「都退下!」
周圍的侍從們齊齊一驚,想要說什麼,卻被齊安一個冷冽的眼神逼退。人群迅速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狹窄的兩側宮牆之內,只剩下青夏和齊安兩人。青夏眼神冰冷,登時走上前去,就想從齊安的身邊走過去,不想齊安卻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青夏的手腕。
一身華麗宮裝的女子眼梢帶煞,緩緩的抬起頭來,斜著眼睛看著這名男子,沉聲說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以你酒後發瘋侮辱北秦宣王妃的罪名殺了你,就算是死,你也會身敗名裂。」
齊安定定的看著她,終於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誰?她在哪裡?」
「她在哪裡,你在乎嗎?」青夏冷笑一聲,嘲諷的說道:「收起你那副情深意重的面具吧,你根本從來都沒有在乎過她,你只是害怕你和楚箏勾結的那些證據落到你的政敵的手上。只要齊王不死,你就會坐立不安吧,那麼為什麼不回去一刀結果了你的父親,反正你都已經殺了你的弟弟,還有什麼可怕的。」
齊安手上力道猛然增大,狠狠的說道:「你果然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青夏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一把揮掉齊安的手,沉聲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最好自求多福,不要再來招惹我。不要以為你是東齊的太子就自以為是,我當日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從南楚的大牢里救出來,他日就能悄無聲息的摸進你的卧房一刀割斷你的喉嚨。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夠膽一試!」
青夏一把推開他,昂首向著前方走去,齊安突然追上前幾步,急切的說道:「等一等。」
青夏停住了身子,也不回頭,時間緩緩而過,齊安終於還是低聲問道:「她還活著嗎?」
「她早就死了,」青夏清冷一笑,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滄桑,「在你將她扔到南楚皇宮,推到別人的懷裡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我和你並無瓜葛,也不會如你那般卑鄙無恥,拿她用生命換取的東西去謀劃什麼。但是你若是再苦苦相逼,我自有別的辦法,可以乾淨利落的除掉你。」
「青夏……」
「我不是庄青夏,」青夏沉聲說道:「齊太子,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一生註定要一步一步的向著高絕的巔峰爬去。行走的萬山之巔,雖然可以俯視蒼生,但是一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我不怪你拋棄庄青夏,也不怪你去利用陷害她。但是,我希望你在擁有王者的手段的時候,也擁有一顆王者的心懷,對於過往的事情當放則放。庄青夏一生為你,如花性命也葬送在你權利的康庄大道上,該做的、能做的,她都已經做了,如今她已經不在,你應該放開這顆棋子了。」
青夏突然轉過身來,微仰著頭,雙眼直視著齊安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齊太子,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從今往後,你若是再借著以往的事情,來暗害我在乎的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你欠她的,欠我的,我會一併拿回來。」
女子的背脊挺直,好似一柄染血的長槍,那般的堅定和挺拔,蒼松一般,向著遠去走去。齊安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很多被他遺忘了很久的往事紛紛揚揚的襲上心頭。他彷彿又看到那張明媚的笑臉,彷彿又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彷彿又看到她穿著花裙子,圍繞在正在讀書的自己的身邊,一遍又一遍的連聲問道:安哥哥,你熱不熱啊?安哥哥,你累不累啊?安哥哥,夏兒唱歌給你聽好嗎?安哥哥,我們偷偷出宮去吧?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