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住手!」楚離眼睛頓時一寒,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扯住畫像的一端,誰知婉福公主用力極猛,只聽嘩的一聲,畫卷登時撕成兩半,楚離的臉色頓時陰沉如冰,好似暴風雨欲來的天空。

婉福公主看著楚離的臉色,微微有些害怕,但仍舊嘴硬的說道:「是你自己撕的,與我無關,我只是嚇唬嚇唬你的,可不能怪我啊。」

「楚皇陛下,」寶泉人老成精,聽到的消息也多,自然認出了畫像上所畫之人的真面目,聯想起前陣子白鹿原傳回來的傳聞,登時覺得一驚,連忙踉蹌的衝上前來,跪在楚離的身前急切的說道:「公主年紀小,楚皇陛下不要怪罪她。」

「寶泉!」婉福大怒道:「你怎麼那麼丟人啊,你沒看到剛才那個男人都沒給我下跪嗎?你快起來!」

「滾!」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森冷的空氣之中,有一種恍非人世的寒冷。

婉福公主聞聲頓時一愣,不可置信的問道:「你說什麼?」

楚離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好似凝聚著巨大的暴風一般,有著漆黑野獸般的光芒,充滿殺氣的看著婉福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滾出去!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你?你罵我?」婉福公主指著自己的鼻子,雙眼委屈的掉下淚來,控訴道:「你憑什麼罵人?不過是一幅畫,我們家有的是好畫師,我賠給你就是了,你憑什麼罵人?」

「婉福。」清淡如水的聲音突然在門口處響起,青夏聞聲望去,只見秦之炎一身白袍,淡若雲煙,身後密密麻麻跟著一大群大秦皇子官員,奇怪的是燕王竟然也在其中。

秦之炎輕輕的笑了一下,說道:「婉福,過來。」

「三哥,」婉福委屈至極,陡然看到親人,眼淚更是如開閘的水,噼里啪啦的掉了下來,乳鳥投林般衝進秦之炎的懷裡,哭訴道:「三哥,他罵我,他憑什麼罵我?」

秦之炎輕輕拍著婉福顫抖的背,一言不發。燕王一身墨綠長袍,緩緩走近庭院,撿起地上的一半畫卷,只見正是畫像的下半部,只能看到飄飛的裙角和傳神的戰馬,卻看不到馬上女子的臉孔長相。

「寶泉,帶公主回宮。」秦之炎沉聲說道,看著婉福漸行漸遠的身影,才對楚離施禮說道:「舍妹年幼,不懂世事,還望楚皇海涵。」

楚離轉過身來,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是怎樣的情緒,淡淡的說道:「無妨,麻煩宣王轉告秦皇陛下,寡人不勝酒力,先行休息,明日再見吧。」

眾人見楚離淡淡的樣子,也不好再說什麼。秦之炎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既然如此,陛下好好休息。」說罷就帶著眾人轉身走了出去。

人群漸漸遠去,重重的宮門被緩緩關上,青夏看著那群人走得遠了,一口氣才鬆了下來。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一時間,她還真的沒法確定是什麼人在背後搗鬼,看來只有擒住那幾名引路的宮女,才能將幕後黑手扯出來。好在這群人沒有更過分的舉動,若是被他們發現自己藏在楚離的行宮裡,那她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楚離久久的站在原地,陳徹突然走上前來,鏗鏘一聲跪在地上,沉聲說道:「陛下,是末將守護不周,才讓婉福公主闖進來,末將有罪。」

過了好一陣,楚離才緩緩低下頭去,看著陳徹,點了點頭,說道:「你的確罪該萬死。」

陳徹一個頭磕在地上,沉聲說道:「臣領罪。」

楚離緩緩抬起頭來,雙眼看著浩瀚的星河,緩緩說道:「我記得,你是盛都禁軍出身吧。」

陳徹一驚,沒想到楚離突然說起這個,但仍舊恭敬的答道:「回稟陛下,是。」

楚離點了點頭,靜靜不語,過了好一陣,突然揮了揮手,沉聲說道:「你下去吧,先記下三十軍棍,將來回到南楚,自己去大寺府領罪。」

陳徹沒想到竟然這樣輕易的就放過了他,楚離當政以來,治軍向來嚴謹。當下大喜,連忙退了下去。

楚離手裡緊握著另一半畫卷,低頭看去,只見女子明眉皓齒,嘴角嬌媚輕笑,帶著一絲驕傲自信的意味,眼波好似能滴出水來。他突然苦笑了一聲,將畫卷一把扔在地上,對著下人說道:「去燒掉。」

士兵應了一聲,撿起地上的畫卷,就退下。

楚離抬起腳,緩緩的向前走去,步子很沉,好像喝了很多酒一樣,一步一步走的很慢,眼看就要走進內殿,他卻突然猛地停下了腳步,猛地回過頭來,向著青夏的藏身之處銳利的看了過來!

剎那間,青夏如墜冰淵,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明知道這樣茂密的樹叢他是根本看不到自己的,但是還是全身冷汗直流。千百個念頭閃過心頭,全都是一旦被發現會給秦之炎帶來多大的麻煩,她雙目圓瞪,愣愣的望著前方,緊張的握緊了拳頭,指甲都幾乎扎進肉里。

皇宮大內,到處都是別人的眼線,就算他不去說,也會被人傳出去,任是青夏再是聰明多智,一時之間,也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楚離深深的看了巨樹的方向一眼,然後緩緩的轉過身去,對著其他的黑衣衛沉聲說道:「守住南北兩院,不許生人進入,其他人全部跟我進內院,這裡一個人也不許留。」

眾黑衣衛微微一驚,這裡是連接秦宮主殿的門戶,不留人看守,難免有誤,但是楚離已經發話,只能照辦,一會的功夫,庭院之中,就再也沒有一個人。

楚離站在內院的門廊處,面對著庭院中的那棵大樹,雙目深沉,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微微閉上眼睛,對著黑衣衛侍從說道:「把門關上。」

硃紅色的大門漸漸關上,從原本的大敞,到漸漸的只剩下一條縫隙,終於,漸漸的,漸漸的,縫隙越來越小,嘭的一聲,完全的關死,落鎖,再也沒有半點動靜。

青夏看著那扇大門,喉間苦澀,緊緊地咬住下唇,她知道,楚離就站在門的那邊,並沒有離去。他們之間,仍舊只有一扇門的距離,可是為什麼,她卻感覺好似相隔了千山萬水,迢迢萬里,永遠也無法走到盡頭。

天邊星子寥落,正殿那邊的酒席也漸漸就要散場,青夏從樹下跳下來,回過頭去,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扇硃紅色的門,終於還是回過頭去,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青夏的步子很沉,這裡已經是禁宮的偏殿,十分偏僻,荒無人煙,荒草敗落,偶爾只有出宮辦事的低等下人們經過,就連灰塵都厚厚的積在地上,上面落滿了不知道多久之前留下的枯葉,一看就已經很久無人打掃。

她真的很想哭,一些情緒堆積在她的心裡,四肢百骸都好像被灌了鉛,那麼沉重。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哭,她甚至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她一遍一遍的對自己催眠,她告訴自己說時間會沖淡一切,他也早晚會忘記她,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但是她知道,有些東西,無論是她,還是他,都是無法摒棄的。那些過往的記憶根深蒂固的存活在他們的血液里,隨著心臟的跳動在悄悄隱藏著。她這樣想,不過是想讓自己少一點負罪感罷了。

月光很凄涼的照在她的身上,將她的影子拖得那麼長,一片枯黃的葉子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被風捲起來,落在她消瘦單薄的肩膀上,帶著屬於去年的味道和枯敗。兩側的宮牆那麼高,那麼厚,那是上百年積澱下來的皇家底蘊,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已經成為了整個秦宮中最為蕭條的一個地方。好像被整個皇城的人遺忘了一樣,無人記得三百年前,剛剛遷都於此的時候,這裡曾經是怎樣的繁華。

有些東西,註定要成為過去。有些東西,註定要成為歷史。有些東西,註定只能在記憶中存在,然後漸漸的被人遺忘。

就像他們之間一樣,即便只有兩步之遙,卻仍舊好似天涯般遙遠,連走上一步的資格和勇氣都沒有。那些屬於記憶中的畫面,終於只能深深的埋在心裡,不再去想,不再去理會,甚至不敢去觸碰。

他可以征服整個南疆,可以征服整個天下,卻獨獨推不開那一扇薄薄的木門。

起風了,冷風橫貫整條綿長的甬道,青夏一身錦衣華服,頭上朱釵搖動,發出清脆的聲音,滿地的灰塵落葉隨風而起,從她的裙擺下吹過,向著遙遠的方向飄蕩而去,月亮彎彎的一輪,那麼孤獨,連光芒都是慘淡的。到處都是路,可是在這座偌大的宮廷里,她卻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她突然覺得自己那麼累、那麼辛苦,心臟幾乎無法負荷了。在人前,她可以裝作堅強,可以凌厲果敢,可以毫不在乎的將一切拿來當做武器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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