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落日餘暉。
再有三日就是秦王的六十大壽,秦子丞一生征戰殺戮,一柄利刃染血無數,斬殺了萬千內外敵首,戰功赫赫,向來是四國中首屈一指的勇武之王。秦人尚武,對於秦王敬畏尊崇,是以天色剛剛暗下來,家家戶戶男女老幼就換上新衣好似過年一般,齊齊趕往東城門處,迎接遠道前來賀壽的三國權貴。
西海東海南疆北地的各個部族首領,藩國國主早在幾日前就已經齊聚北秦,此刻咸陽城外人山人海,北秦的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封疆大吏人人玉帶蟒袍、春風滿面,聚集在城門處,簇擁著一眾英姿煥發的秦氏皇子。
遙遙只見北秦的列位皇子一個個挺拔俊朗、雄姿英發,無一不是俊逸瀟洒的人中之龍。當年秦子丞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王爺的時候,剛要起兵,消息卻泄露了出去,一夜之間,王府被人血洗,幾十個姬妾孩子全部死於非命。是以如今的這些皇子,都是他登上皇位之後所出,年紀都相差不大,遙遙望去,只見人人劍眉星目,風流倜儻,昂首站於前方,更能體現出大秦繁榮昌盛,香火鼎盛的優勢。
就在這時,鳴金聲突然響起,所有咸陽百姓齊齊回首望去,只見大秦宣王一身月白華服,頭上青玉束冠,即便已經將近四月,仍舊披著一件厚重的狐裘,高居在一匹通體雪白的戰馬之上,身後圍立著數百名銀甲寒盔的炎字營護衛。劍眉星目,風神玉郎,雖然面色略顯蒼白,可是周身上下所散發而出的雍容華貴之氣,卻登時就將站在前排的一眾秦氏皇子比了下去。
百姓們霎時間夾道高呼,紛紛避讓開一條路來,所到之處,無不爭相跪拜,口中高呼著宣王洪福齊天的喜號。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更何況這些日子太子和燕王之爭已經白熱化,以訛傳訛,越傳越盛,秦太子和燕王的名聲一落千丈。此刻見秦王竟然寧肯派出重病中的宣王迎接三國貴客,也不讓太子和燕王出面,裡面的含義不言而明。
朝堂之上,轉瞬風雨,風向調轉之快遠遠超出眾人的想像。原本因為宣王重病而冷落了臉子的諸位大臣們,此刻見秦之炎神采奕奕,比之平日更多了絲風采,又深得秦王器重,哪能不上前巴結。一時之間,宣王馬駕之前,聚滿了上前請安的秦氏老臣,秦之炎下馬來,一一回禮,恭敬有度。
青夏站在百姓之中,遠遠的望著他,只覺得像是看著一幅不真實的畫卷一樣。
原本病重的連走兩步都要氣喘的人,此時此刻,卻好似一個健康的人一樣,沒有半點異樣的談笑風生。青夏知道,他可以在卧房的病榻里嘔血卧床,但是卻不能在大秦的臣民面前有一絲半毫的軟弱,他是一棵大樹,不僅撐起了自己晴朗的天空,更是整個大秦的玄鐵支柱。所以,無論怎樣,他都要撐下去。
一名一身土黃色衣裳的男子緩緩靠了過來,樣子普通的扔到人群里都不會引起什麼注目,可是那個人卻突然走到青夏身邊,趴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西南方向,有幾人神情閃爍,形跡可疑,要不要下手?」
青夏頭也沒回,淡淡吩咐道:「派人跟上去,看看他們是什麼來路,若是有舉動,立刻拿下,記緊要留活口,其餘的,生死勿論。」
「是!」男子答應一聲,就退了下去。青夏緩緩鬆了口氣,果不其然,他們終於還是沉不住氣了。
之前仲太傅說皇上可能棄太子燕王不用,要讓秦之炎來迎接三國使臣,她就感覺有些不妥。太子是一國儲君,代表的是一國形象,這樣明目張胆的排擠,他又怎能甘心,自會滿腹怨氣,極有可能鋌而走險,借著各國齊聚的混亂機會渾水摸魚,除掉秦之炎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然而,這一點還不是青夏最擔心的,若是太子真的想要動手,只需派人看住東宮就可以,但是若是有人也同自己想到一處,來個借刀殺人。既能除了秦之炎這個大敵,又能將髒水潑到太子身上,需要防範的就太多了。
她提前一個小時就草草做了布置,抽調了炎字營一萬餘人沿途維持秩序,又在所有的制高點都派人嚴密防守,咸陽城外有一眾茂密林木,青夏派人以雷霆之勢全數砍斷,露出空曠一片的土地,一覽無餘,令人藏無可藏。同時,又使人帶著獵犬,在城外官道兩側嚴密搜索,以防高密的枯草里會有人潛伏冷箭暗算,若是時間來得及,她很有可能會一把火把這片草場燒了,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嚴密監控起來。
同時,她也帶著炎字營中的精銳親兵,化妝成普通百姓,混跡在人群之中,監視著周圍可疑的人物,就像現代的便衣警探一般,以防有人混在人群之中出手暗算。
最後,她從京畿營中抽調了三百多名膂力極強的大漢,手持盾牌守在秦之炎的車駕前後,內里有弓箭手圍立。更派出了五百多名炎字營侍衛,穿著百姓的衣服,擋在秦之炎和百姓之間,喬裝擁護熱情的平民,實則是將所有的危險都擋在了外面。
如此的防禦,不要說這時代的人,就算是在現代也是極為少見,是只有國家元首外出才能享受到的A級保全。她剛剛準備好的時候,就連秦之炎見了都嘆為觀止,不用說連舟李顯等人了。
然而,她之所以做這些,也並不是沒有私心存在。她現在名義上已是秦王親自冊封的敏銳郡主,不日即將和秦之炎完婚,南楚公主前來和親,按料想中來的話,將來也會是王府的女主人之一,那麼無論怎樣,她都是有身份有資格並且有義務去見一面的。
但是她卻不想,不想在今時今日,不想在大秦的國土上,不想站在秦之炎身邊以這樣一個身份去面對那個男人。
白鹿原上庄典儒那雙瘋狂的眼睛,至今仍舊在她的夢裡每晚叫囂,他們一路生生死死,互相算計、欺騙,卻又互相扶持、生死相依,他們糾纏牽絆,互相怨恨懷疑,但是卻始終不曾真正的去傷害對方,生離死別之際,奮不顧身的,也總是那樣的義無反顧。如今萬事了了,恍然大悟之後,才明白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命運弄人,可是錯過終究是錯過,一切都回不了頭。欠了的情,還不了,丟了的心,找不回,只能安於現狀,只能抓緊眼前,將前塵往事盡皆拋卻。但是時過境遷之後,她卻仍是無法說服自己以這樣一個姿態去面對那個人的那雙眼睛。
於是,就躲開吧,不管能躲開幾時,但卻不想在全天下的面前,看到他眼裡的痛苦和猙獰。
蓬萊谷中,天一峽下,百草叢中,男子淡漠悲傷的眼睛至今仍舊在不斷的折磨著她的心。若無情,何來恨?然而終於輾轉反覆,不能相守,那就遙遙分別吧,不要再會,也不再見,以免一次又一次的揭開創口,徒增傷痛。
秦之炎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又怎會不知,於是就淡笑溫和的縱容了她,讓她躲在芸芸人群之中,獨自昂首仰望,作別心中的那一抹掙扎。
她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但是多麼可笑,她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卻獨獨做不到這種殘忍。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響起震天的聲響,好似無數戰馬奔騰一般,一名大秦斥候遠遠奔回,手舞黃旗,大聲叫道:「東齊太子安駕到!」
遙遠的天地盡頭,只見一人明黃長袍,冷麵星眸,玉帶蟒袍,身後跟隨著數萬東齊戰士,遠遠雷霆奔來。
嗆人鼻息的塵土迎面而來,眾人甚至能從這泥土之中嗅到一絲海鹽的潮濕味道,只見齊安穩穩的停在眾人百步之外,對著眾人之首秦之炎拱手朗笑大聲說道:「宣王殿下,我們又見面了。」說罷就跳下戰馬,昂首前來。
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一身白袍尤為顯得超凡脫俗雍容華貴,緩步上前,笑著說道:「太子殿下前來為我父賀壽,是我大秦的貴賓。」
兩人站在兩陣之中,含笑搭肩,十分老友的寒暄著,遠遠望去,兩人均是英俊瀟洒,且又年輕權重,秦廷諸位大臣們看在眼裡,無不心下噼里啪啦的打著算盤。
就在這時,突然只聽一陣悠揚的絲竹之聲陡然響起,聲音高昂,卻又帶著一絲酥軟的靡靡之意。人群之中的青夏一驚,猛然抬起頭來,只見百草叢中,巨大的好似大船般的華麗馬車陡然映入眼帘,二十多匹戰馬在前方拉車,鼻樑處各綴著五顏六色的鮮花綵球,身上更是綾羅綢緞花團錦簇,一眼望去,還以為是一堆綢緞在前方行走一樣。華麗的馬車足足有二十多米長,七八米寬,說是馬車已經過於含蓄,說是一輛行走著的宮殿也不為過。紅頂綠壁,花燈圍繞,珠簾叮咚,彩柱聳立,雕欄碧玉,極盡奢華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