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你放心吧,」青夏打斷秦之炎說道:「不會餓到你的北疆軍的,秦之贏早就已經壓糧去北疆了,現在你的北疆百姓可能吃的比你還好。」
三人相視而笑,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三人抬起頭來只見李顯跑了進來,對著秦之炎施了一禮,說道:「殿下,青姐,仲太傅來了,現在正在前廳候著。」
青夏聞言一喜,自從來到咸陽,還沒有見到仲伯,聽說他出去為秦之炎尋找名醫古方,不知道成果如何。
幾人迤邐來到前廳,仲太傅一身青布長衫,顯得磊落儒雅,鬚髮花白,透著一股長者之風。
見到秦之炎和青夏並肩而行,眼紋深深,眉眼含笑的慈祥說道:「殿下,老臣回來了。」
秦之炎上前扶住仲太傅的身子,笑著說道:「太傅一路勞頓,今晚就在府中吃點便飯,順便嘗嘗依瑪兒的手藝,就當是為你洗塵。」
青夏一笑,上前拉住仲太傅的衣衫,笑著說道:「仲伯,許久沒見您了,還沒有當面跟你道謝呢。」
仲太傅微微一笑,說道:「丫頭,一路上就聽到你的消息,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仲伯,你去尋找商丘傳人的事情,可有眉目了?」青夏急忙問道。
仲太傅點頭說道:「有了點眉目,但是現在這事還不是最緊要的,我是有要事來找你們相商的。」
「什麼要事?」青夏眉頭頓時微微蹙起,比商丘後人的消息更加重要的事情,會是什麼?
仲太傅緩緩皺起眉來,沉聲說道:「今天傍晚,三國使臣會同時抵達咸陽,相信前來報訊的內廷內侍就快到宣王府了,太子和二殿下內鬥生嫌隙,殿下免不得需要親自出面迎接。」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青夏心下一沉。秦之炎見她面色蒼白,從寬大的袍袖下伸出手去,握住她素白的小手,對著仲太傅沉聲問道:「各國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太傅可知道嗎?」
「還是一些老朋友,」仲太傅苦笑著說道:「西川的燕回,東齊是太子安,至於南楚,卻是楚皇親至了。」
雖然明知是這樣,可是青夏還是忍不住心下一顫,似乎只要聽到那個名字,就足以讓她心神不寧一般。
「這還不是最差的,」仲太傅沉聲說道:「這次隨同楚皇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妹妹嘉雲公主,皇上已經決定,要實行平妻之舉,大壽之後,為殿下大婚。」
儘管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青夏仍舊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秦之炎轉過頭來,握著她的手,安慰一笑,說道:「別擔心,沒事的。」
青夏勉強展顏一笑,點頭說道:「我不擔心,你總會有辦法的。」
秦之炎一笑,轉頭說道:「楚皇身為一國之君,他離楚之後,南楚由誰主事?」
仲太傅說道:「表面上由常立升、於博忠、閔方三位大學士主事,但是據說如今南楚最得楚皇信任的卻是一名禁軍統領,叫白明遠,是當初楚皇在東齊為質時收下的一名心腹,探子回報說現在南楚主事的人正是這名白統領。」
青夏想了想,沉聲說道:「那後宮之中呢?」
「朱家倒台之後,朱丹臣在南楚後宮失勢,現由前大學士上官敬的女兒上官柔蘭掌管後宮鳳印,隱隱已有一國之後的架勢。」
青夏點了點頭,她想起了那個只有兩面之緣的女子,想起剛剛回到這裡的時候,上官家剛剛覆沒,上官柔蘭握著自己的手說:我們現在是跪著的,但是總有一天我們會站起來。
現在想想這些事情,都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其實不過是兩三年的時間,可是為什麼她卻感覺已經過了那麼久那麼久了。
她強打起精神聽著仲太傅將四國的形勢做了一遍分析,漸漸的,他說什麼她就聽不到了,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張一合,就像是深海里無聲吐著泡泡的魚。一些紛亂的心事,永遠也無法言語的念頭,叫囂著在她的腦海中盤旋,那張她每個深夜都要拚命壓制自己才能不去想的臉孔,再一次恍惚的出現在她的眼前,一些黑白的畫面紛至沓來,漸漸凝聚成一個漆黑旋轉的漩渦,將她的神智席捲了去。
「依瑪兒,」秦之炎彎著腰,輕聲的叫道:「依瑪兒?」
青夏一愣,登時回過神來,秦之炎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溫和的說道:「太傅要回去了。」
青夏連忙站起身來,說道:「我去送太傅,你吹不得風,不要出去了。」
秦之炎並沒有勉強,微笑的站在大廳之內,夕陽從窗子射了進來,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他一身青色的衣袍,清俊的臉孔,漸漸定格成一個飄渺的影子,淡笑著望著青夏,目送他們離去。
宣王府的大門緩緩被打開,仲太傅對著青夏回禮,說道:「丫頭,我就走了,不要送了。」
「仲伯,我……」
「不用說了,」仲太傅慈祥一笑,拍著青夏的肩膀,說道:「殿下在母胎里的時候,就被人下毒陷害,瑤妃娘娘七月早產,殿下先天不足,身子本就羸弱,五歲那年在皇陵里又受盡折磨,歸來之後,十年里也沒有好好調養,而後,就是十年從軍,戎馬寒風,他的一生,其實比任何人都苦,受的罪也比別人都多。直到遇到了你,我才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年輕人應該有的笑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該怎麼做。殿下寬仁,對你更是不會皺半下眉頭,但是不要他不說出口,你就不在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縱然你和那個人之間再有情意,他對你再多付出,你也要明白,你這一生只能選擇一個人,徘徊猶豫,終究害己害人。」
青夏面色登時變得蒼白,她咬住下唇,點了點頭,苦澀的說道:「仲伯,我全都明白。」
「你明白,但是你做不到。」仲太傅搖頭苦笑,說道:「人在局中,總是會眼花彷徨,但是你終究只能走一條路,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再回頭猶豫。孩子,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是你真的要認清楚自己的心,將來,還會有很多的困難橫在你面前,你要有一顆足夠堅硬的心,才能夠淡定應對。」
「我知道了。」青夏抬起頭來,雙目堅定的說道:「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世事怎樣改變,無論將要面對什麼情況,我都不會有一絲動搖的。仲伯,你放心吧,我會守在之炎旁邊,永遠也不離開。」
仲太傅笑容苦澀,蒼老的臉上滿是深深的笑紋,他拍著青夏的肩膀,說道:「大秦內亂之後,就是四國之爭,孩子,你會活的很艱難,心裡會很苦,但是還是要堅持下去,只要挺過去了,一切就好了。」
仲太傅越發老了,背脊佝僂著,緩緩上了馬車。青夏站在王府門前,望著仲太傅遠去的身影,只覺得心底的蒼涼大片大片的升騰了起來。仲太傅的話像是絕望的夢魘一般回蕩在她的耳邊,大秦內亂之後,就是四國之爭。四國之爭,四國之爭,終有那麼一日,秦之炎和楚離會沙場上拔劍相對,生死相搏,那一刻,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可以守在秦之炎的身邊,可以用盡自己全部心力去愛他、去照顧他、去陪著他,她可以忘記那個人,可以不帶一絲陰霾的將整顆心都傾注在大秦這片土地上。可是若是真有那麼一天,真有那麼你死我活的一天,她又該怎樣揮下那一把染血的利劍?
她久久的站在門前,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冷風吹過她的秀髮,吹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她微微仰起頭,看著高絕的蒼穹,微微閉上眼睛。她無法選擇,或許永遠也無法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兩股巨大的力量在她的心底叫囂著撕扯著,將她漸漸撕成兩半。如果可以,多麼希望剛一到楚宮,就把所有的事情對楚離和盤托出,也許他真的會相信,也許就不會有如今這般的牽絆糾葛,這麼多的誤會錯過。或許,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所看到的,就是秦之炎溫暖的眼睛,沒有南楚,沒有紛爭,也就不會有如今這樣痛苦的抉擇。
可惜這個世上的事情,終究沒有如果的存在,她總是不能讓一切再重來一次。她嘴角微微苦笑,究竟這個世界中了什麼蠱?她可以選擇完整的去忘記一個人,去愛一個人,但是卻不能去親手殺死一個人。老天似乎總是在逼她,逼她去做一個選擇,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命運還是會將他們拴在一處,逼她做出那個血淋淋的決定。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
天色漸漸昏暗,斜陽夕照,落日火紅,四國的腳步漸漸臨近,群鳥齊飛,晚霞似火,夕陽將她的影子拉的老長,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悲涼和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