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夏眉頭緊鎖,久久說不出話來,秦之贏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也許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半個月發生了什麼,父親查明之後就隱藏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將三哥送到了北疆大營,直到五年前,他才又重新回到咸陽。」
彷彿有錐子一下下刺入心臟,青夏緩緩笑了起來,她搖了搖頭,抿緊了嘴。
他這樣的一個人,究竟那些人做了什麼,才會將他逼成這個樣子?這些萬惡的秦氏皇子,這些滅絕人性的無恥之徒,不能放過他們,絕對不能。
「庄姑娘,」秦之贏沉聲說道:「不論怎樣,三哥都是我心中最敬重的人,秦家已經從裡面爛了,任何人想要置身事外都是不可能的,與其讓別人禍國殃民,倒不如讓三哥取而代之。我一直希望三哥能像相信老八一樣的相信我,只可惜沒有這個機會,這個話,就請姑娘幫我帶過去吧。」
「你以為他現在還能輕而易舉的相信別人嗎?」青夏冷笑一聲,淡淡說道:「不論怎麼說,你今天肯告訴我這些,我都很呈你的情,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秦之贏無奈的嘆了口氣,就走了出去,連舟侯在門口,緩緩走了進來,對青夏說道:「姑娘,殿下在飯廳等你吃飯呢。」
「恩,」青夏點了點頭,對連舟說道:「今晚帶五百炎字營的精銳潛進城來,我們已經隱忍了太久了,是時候還擊了。」
連舟一愣,神情微微有些古怪的瞪大了眼睛,青夏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有什麼問題嗎?」
連舟連忙搖頭說道:「沒有沒有,只是殿下剛剛吩咐過同樣的話,他說姑娘今天晚上可能會用到人。」
這下輪到青夏發起愣來,可是轉瞬她的表情就變得溫柔了起來。
之炎,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不能放開你的手,從今往後,我都會站在你的身邊,你再也不會孤單了。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在面對了這麼多的磨難和痛苦之後,還可以活的這樣淡定溫和,飯廳大門打開的那一刻,秦之炎坐在木製的輪椅上突然抬起頭來,笑容淡淡,嘴角溫軟,好似一幅水墨畫一樣霎時間晃花了青夏的眼睛。
外面的陽光那麼燦爛,讓她幾乎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她緩緩的走上前去,也不管滿屋子的下人都在一旁圍立著,徑直蹲在秦之炎的身邊,將頭靠在他的膝上,緩緩的長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下人們識趣的全都退了下去,青兒在香爐里燃了點點葯香,空氣里有著令人安心的味道。秦之炎的手,輕柔的拂過青夏的秀髮,像是一陣風一樣,青夏輕輕的嘆息,聲音飄逸如霧,緩緩說道:「之炎,能像現在這樣靠著你,真好。」
秦之炎溫和的笑,聲音裡帶著一絲毫不隱藏的歉意:「依瑪兒,我嚇到你了。」
「你何止嚇到我?」青夏輕笑出聲:「你險些殺了我,你若是有事,我是不會獨活的。」
「依瑪兒!」
秦之炎聲調揚起,青夏連忙抬起頭來,輕輕的掩住了他的嘴,微微的搖頭,說道:「你知道的,我從來不說大話,所以你要答應我,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不可以有事。」
秦之炎面色凄涼,苦苦的笑,「依瑪兒,我真是一個自私的人。」
青夏眼眶發紅,秦之贏那些話又再一次在耳邊回蕩,攪得她的心都在生生的痛,強忍著眼淚,卻仍舊聲音發澀的說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只是老天不曾善待你。」
秦之炎伸出手,將青夏抱在懷裡,青夏蹲在他身前,將頭埋在他清新柔軟的衣衫里,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打濕了他的衣衫,她像是一個受人欺負了的孩子,緊緊的抓著秦之炎的袍子。多日以來的擔驚受怕,多日以來的痛苦難過,那些一閉眼就會瘋狂湧來的夢魘,將她整個人席捲吞噬,她無法想像一個五歲的孩子被困在暗無天日的皇陵里,一口一口的吞食著那些腐敗的乾屍時,是怎樣的光景?也無法想像,那長達十年的囚禁生涯里,他是怎樣日復一日的躺在床上,孤獨的承受著整個世界的疏離和厭惡?那些來自於他的母親,他的姐妹,他的父親,他的兄弟們的嘲笑和蔑視,又是怎樣的一次又一次的摧毀了他對人生的全部希望?
她突然想起當初白鹿原上第一次和他肌膚相親的時候他曾說過的話,他說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對自己說過,一定不可以對什麼生出留戀之心,因為一旦強求不得,最後傷心的總是自己。
秦之炎,為什麼經歷了那麼多黑暗的往事,你還可以站在陽光下燦爛的微笑?為什麼被那麼多人背叛離棄之後,你仍可以毫無顧忌的選擇相信我?為什麼被這個國家、被這些無情的親人那樣傷害之後,你仍舊選擇義無反顧的守護著這個腐敗的大秦?秦之炎,這樣的你,這樣一個你,我又該如何去怪責,又該如何去遠離,如何去殘忍的說你是自私的?
就讓我守在你身邊,用我的一生,去填補你生命的殘缺,用我這匪夷所思的生命,去毫無保留的愛你。
「之炎,」青夏緩緩抬起頭來,眼淚朦朧但卻笑顏如花,晶瑩的淚珠滾動在蒼白的臉頰上,有著恍非人世的瑰美,她輕笑著說道:「我現在終於知道老天為什麼要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遇見你。」
「之炎,我們就像是兩棵纏繞相生的樹,誰離開了誰,都會萬劫不復的死去。所以,你絕對不可以拋下我,就讓我陪著你,照顧你,逗你開心,給你講笑話,我的肩膀很小很瘦,但是很堅強,就讓我來幫助你,你也會累,也會疼,也會難過失落,也會孤單無助,我只想在你累了的時候給你靠一靠,只是想要幫你分擔一些沉重的擔子,好不好?」
秦之炎的眼睛好似大海,有晶瑩的珠光閃爍其間,終於他還是閉上了眼睛,抱住了青夏的肩膀,輕聲說道:「依瑪兒,你留在我的身邊,就是我最大的依靠了。」
「之炎,我們說好了,誰也不能先拋下誰,就算要死,也讓我們死在一處。」
秦之炎眼光瞬間一滯,他的眼睛看著青夏,可是卻好像已經穿透了青夏,看了那麼遠那麼遠,過了好久好久,他終於點了點頭,抱著青夏柔軟的身子,輕聲說道:「好。」
門外朝花盛開,暖陽照水,整個世界在一時之間都安靜下來。浮塵一世,究竟什麼是對的,什麼又是錯的,什麼人是對得起的,什麼人是一次又一次辜負過的,就讓她通通掩埋下去,狠心的不去理會吧,她只想安然的讓時間停止在這一瞬,安靜的留在這個清淡如水的男人的身邊,用盡整個生命去讓他幸福,再也不要離開,再也不要離開。
時間飛逝而過,北秦大皇秦子丞的六十大壽,很快就要到來,再有九天,就是大秦宴請四方賓客,大赦天下的喜慶日子,咸陽城內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各國使者都已到達,只有東齊、南楚、西川的人馬仍舊在路上,未進大秦國境。
可是,就在這時,咸陽城內卻屢屢出現怪事。先是衛水河上,白魚大批不尊時令,逆水而游,集體聚集在搖鈴彎,似是要阻斷水流一般。然後,咸陽城內很多人家在井水中打水的時候打上了碩大的銀魚,拋開魚腹之後,裡面竟然藏有明君即將出世的詩文。世面上出售的蘋果梨子等南方運來的水果上,也有聖君出世的祥瑞圖示,天空中終日鳥雀遍及,萬鳥朝鳳般的齊聚咸陽。一時間,整個大秦喜氣更甚,御史台的幾百根筆杆子齊齊搖旗吶喊,都說只有大秦明君,才能引來這樣的天降祥瑞,秦王心懷大暢,終日春風滿面,朝堂上立時掀開了一輪轟轟烈烈的秦王歌功頌德之浪潮。
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兩天,衛水白魚就衝垮了咸陽城外的石堤,一尊通體土黃石雕刻而成的黃帝像被白魚齊齊頂起,漂浮在衛水河上,被修堤的官兵撈了起來。只見石像後面竟然雕刻著一排生辰八字,隱隱有一種新聖人出世的表象。
咸陽街頭百姓爭相傳送,三日之後,生辰八字相符的新聖人嶄露頭角,竟然是大秦二皇子秦之義。
這無疑給之前被百官捧上天去了的秦王一擊重重的耳光,一時之間秦之義在民間聲望攀升至頂點,但在朝堂上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所有經歷過風浪的皇親國戚和外庭大臣,全都將雙眼盯在這個急功近利的二皇子身上,很多之前倒向他的大臣也見風使舵的重新考慮自己的站隊。大家都理所應當的認為此事定是秦之義一手導演為自己造勢,想要同太子同宣王爭鋒,不想卻踢在了鐵板之上,搶了秦王的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