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張利嘴!」一名一身大紅錦緞,上綉孔雀圖紋的女子突然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這女子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華服雲鬢,眼眉如畫,冷笑說道:「我識人無數,還沒見過像你這般還沒得勢就這般張狂的女子,若是將來真被你飛上枝頭,眼裡還有這三宮六院的正宮主子嗎?」
青夏毫不動容,她早就聽到這房間有聲音,顯然是來看自己出醜的後宮女子,對於這些心理已經扭曲了的後宮妃嬪,青夏向來沒什麼好印象,既然人家已經擺明車馬要與自己為難,一味退縮只會讓人欺負,倒不如索性一次解決了這頻頻不斷的麻煩。想到這裡,驀然站起身來,厲聲喝道:「大膽!這後宮之中,真正的正宮主子只有淳于皇后一人,何來三宮六院的正宮主子?你自己本身說話就顛三倒四,目無尊卑,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張牙舞爪。常聞皇家別院女子賢淑仁德,大度寬厚,聚集了天下女子的精銳,堪稱民間婦德的表率,怎麼竟然還有這樣的貨色嗎?」
「你!」女子大怒,伸出嫩白的手指,指著青夏叫道:「你是什麼身份,竟敢這樣同我說話?」
「那你又是什麼身份?」青夏冷冷說道:「你手指嫩白,指肚卻有薄繭,顯然終日撫琴。你身姿窈窕,可惜腳下虛浮,小腿肌肉粗壯,顯然經常跳舞。儘管你的香粉夠厚,但是你的鼻側還是可以看得出有一個小孔,顯然是穿過鼻環。你穿著紅色宮裝,妄圖喬裝高品妃嬪,可惜綢緞粗糙,毫無光澤,鳳凰尾處已經挑絲,肩膀寬大,並不合身。你鞋間前鼓,就連鞋子也不合腳,髮釵倒是高級,只可惜發位不對,全部下垂,顯然你是自己走過來的,不是坐著車攆來的。我實在是想像不出,宮裡有哪一位有資格穿著二品妃子錦袍的內宮主子,要勤奮到終日以琴為藝,以舞為技,更和坊間女子一般穿著鼻環,衣不得體,釵橫發亂,步行到這外三殿來躲在屏風後面來窺視我一名小小的平民百姓?」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女子呼吸急促,面色慘白的大聲叫道。
青夏緩緩的坐回椅子,端起一旁的茶碗,用茶蓋輕輕的撥著裡面的茶葉末子,輕輕吹了一口,頭也不抬的淡淡說道:「你不過是宮裡的一名尋常舞姬,而且還來自民間,進宮時間也不長,連為人處事的道理都沒學會,就敢這樣魯莽的跑到自己不熟悉的人面前張牙舞爪無禮咆哮。你可知道不分品級,胡亂穿戴妃子衣袍,是何等大罪?將你翻來覆去殺了幾個來回也不止。槍打出頭鳥,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就想在這裡生存下去嗎?」
青夏手一揚,噗的一聲就將手上的熱茶全都灑在那扇竹子編織的屏風之上,滾燙的水順著細縫猛灑了進去,裡面頓時傳來幾聲尖叫。青夏恍若未聞,淡笑著站起身來,對著幾位目瞪口呆的老嬤嬤說道:「這茶味道太差,嬤嬤們身嬌體貴,哪能就喝這種東西,等民女回府之後,會打發人送上幾包新鮮龍井過來,以作孝敬。」
說著看了一眼臉色發白的紅衣女子,笑著說道:「不叫的狗未必就不會咬人,沒有豎旗的地方往往就會有敵人埋伏。去換雙鞋吧,腳會被擠壞的。」
「諸位嬤嬤,這女人冒充娘娘,想必是有違宮禁的,你們還要忙著處理她,民女就先退下了。」說罷,轉身就走出了屋子,跟在內侍的身後向著瑤妃的水瑤殿走去。
還沒走遠,身後就傳來一陣雜亂的嘈雜之聲,青夏嘴角冷冷牽起,暗道我倒要看看這群女人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冷哼一聲,眼神冰冷的向前走去。
三年來,庄青夏這個紅顏禍水幾次引得各國紛爭,就連超凡脫俗,掌握大秦兵馬大權的宣王殿下都未能倖免,自然會引起這後宮眾女子的興趣。女人之間,想必天生就是敵人,更何況對於青夏這種沒有過硬身家背景,聲名狼藉,朝齊暮楚,轉頭往秦的女子,自然更不會有什麼好名聲。庄青夏這一入宮,定是剎那間就成了宮中諸位自命不凡的女子的眼中釘肉中刺,派遣下人來給她下馬威,好出出風頭。
原本青夏並不想多生事端,以免影響到秦之炎的仕途。可惜她靴子里放匕首已經成了習慣,就連當初在南楚皇宮,也是刀不離身,方才若是真乖乖脫鞋,想必已經引起了大亂子,不如趁勢鬧上一把,也好絕了這群女人沒完沒了的試探。
一路上再也無波無浪,穿過了三個院子,就到了水瑤殿的殿門,一排宮廷內侍正等在門口,大約有三十多人,有低等侍女,也有背著藥箱的醫官,青夏眉梢一挑,知道第二關來了。
按照宮中規矩,平民進宮,必須要有內務府下屬的醫館所開具的無傳染病證明,青夏被招的突兀,來不及去醫館診脈,自然不會有什麼證明。瑤妃想的倒也周全,竟然派出宮廷醫官,在殿外為她診症。青夏心中怒火熊熊,可是面上卻不得不將所有的想法都壓下去,秦之炎溫和的臉像是初春的雪水一般融化了她心底的怨憤和怒意。
只見那些低等侍女拉起了層層帆布,並在裡面放置了一隻大木桶,在前面耽擱的時間過長,裡面的水早已失去了熱度,在這樣初春的清冷空氣里,散發著森森寒意。一名面色木然的侍女走上前來,沉聲說道:「脫衣服,先洗漱乾淨,然後才能經醫官的手。」
青夏走到帆布中央,只見裡面又是四名老嬤嬤,人人面色不善的看著她。青夏深吸一口氣,緩緩的脫下衣衫,低頭的時候手腳利落的將匕首藏到木桶下面,然後一絲不掛的走進了木桶之中。
自從中了毒之後,青夏的身體就越發的羸弱,這水冰冷刺骨,滿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頭來,青夏握緊了拳頭,然後挺直背脊,坐在木桶之中,臉色青白,沒有一絲血色。幾名老嬤嬤冷笑著靠上前來,人手一隻毛刷,擼起袖子就探手進水中,在青夏的胸前後背,狠狠的搓刷了起來,一道一道的紅痕出現在青夏白皙的肌膚上,慢慢的滲出細小的血絲,在冷水中飄散。
水越來越涼,青夏的臉已經蒼白的像一張白紙一樣,渾身上下紅痕遍布,她已經感覺不到痛楚了,身子在清冷的空氣里被凍得麻木,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這洗漱終於過去。幾名老嬤嬤冷笑一聲就紛紛走了出去,青夏手腳僵硬的從木桶的站起來,險些摔倒,穿戴整齊之後,將匕首放好,就走了出去。
一眾宮廷內侍將青夏用過的木桶、毛巾全都當場焚燒,好像她真的有什麼病症一樣。
七八名醫官走上前來,青夏由於身份不及這些四品五品的醫官們,所以接受他們的診症就必須得跪在地上,望聞問切,一個一個的排上前來,又是一個時辰過去,終於商議出了一劑方子。青夏跪在青石板上等待著他們煎藥,半個時辰之後喝下了一碗苦澀的湯藥,然後被告知三個小時之後若是身上沒有紅疹,那就說明沒有傳染病,就可以入宮了。
然後,一眾醫官內侍就退了去,只剩下兩名守門護軍看守著跪在地上需要靜候三個時辰的青夏。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排排的宮燈掌起,前殿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了進來,青夏知道那是為了迎接秦之炎而在正殿舉辦的宴席,現在可能剛剛才開始。夜裡的風越發的冷,吹在她單薄瘦弱的肩膀上,臉孔蒼白如雪,整個人好似夜色中的一片孤菊一樣,堅硬的青石板已經讓她的雙腿失去了知覺,門庭內的兩名掌禮太監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只等她稍微支撐不住摔倒,就上來打上一鞭子來懲辦她一個大不敬之罪。遠遠的宮門下,有嘈雜的聲響,青夏知道,那是一群閑得發慌來看熱鬧的宮人。
她也不去理會,靜靜的跪在那裡,衣衫單薄,身材消瘦,可是卻好像是一座豐碑一樣,一動不動。
她知道,這還只是一個開始,真正的危機還在眼前這座看似溫暖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他們趁著秦之炎剛剛回京,被秦王招去赴宴無暇分身,更無法傳遞消息的空當使出全力來對付自己,為的無非是一個此女子放蕩無德乃是不識大體的鄉野村婦的名號,如此才能夠名正言順的將自己從秦之炎的身邊趕走。如果之前自己還可以抓住她們的空子,反咬了她們一口,那麼現在面對這歷代相傳的宮廷規矩,自己就沒有任何一點反駁的餘地。
她微仰著頭,雙眼冷厲的望著前方,堅挺的跪在那裡,沒有一絲動搖。
歷代王侯相爭,是何等的血肉相搏,這裡面的詭異波瀾,比之現代政客更顯驚悚。一個不小心,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局面。在白鹿原大營中的那一晚,她就已經認清了一切,既然她曾經自願的走進了這座咸陽城,那麼就已經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勇氣,如果連這麼一座小小的宮門都進不去,那麼還有什麼站在他身邊的資格。